周大人对自己的丹青颇为自信,周松搬被褥往三院跑一趟的工夫,他已经画完了。
萝卜是萝卜,南瓜是南瓜,旁边画着外圆内方两个钱,再加一杆秤,傻子也看得懂。
“这事叫谁管?”
“门子老杨,顺手的事,不必另外找人。兑两筐铜钱放在门房,再跟站班交代一声,明日不过堂不外出,叫他们管着搬货这些事,入冬有没有菜吃,就看他们的了。”
“粮食的事怎么办?”
才说那命案,怎么又不过堂了?
周青云看出了他的心思,小声道:“查案哪有那么容易的?先把手头上的东西捋清楚,还要去打听与之相关的人,头一件,是要找到小柔姑娘的家人。这就要等冯主簿先办好事。”
他啧了一声,接着说:“你想不想去找人?”
周松迟疑,周青云又说:“那你替我去看看那狮子,半日不见,甚是想念。”
周松喷笑,随即劝道:“大人,这不好吧?倘若叫人知道了,只当咱们……我们藏着什么坏心思呢。再说了,我去见狮子,也不能解您的相思之意啊!”
周青云呵呵一笑,在躺椅上坐下,靠好了,把腿缩上去,舒坦片刻,又为了体面,将它们放下去。
周松拨了拨灯芯,回头提醒他:“后边那老太太的寿宴是十一,不是十二。这字幅,什么时候预备?”
“我知道,我故意的。哪有那么巧的事?委任状上写最迟本月十三到任,他老娘就刚好要过寿。官老爷贪不贪,底下的人心里都有数,等来等去,都不见佟家有靠山出手,如今他不算个什么,没人去的。再者,我们占了灶房,他想大办也办不起来。老爷我厚道,就不在正日子过去了,免得他脸上无光。”
“您说十二,是下通牒?”
“看他怎么想。师爷,我只有两条腿,一双不怎么好使的眼,许多事要倚仗你。你得了闲,领着老陈头替我去城里逛逛。他是个细致人,叫他见了生人就知会你一声。你擅织物、配饰,他认脸,你们一块记,把城里的生面孔摸个底。”
“我记下了。”
“他年纪大,走得慢。这破县衙,穷得没马也没夫,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太不体面了。横竖有牲口棚,你去买几头驴回来,外加两匹马,再打副车架,拉磨、驼东西、载人,划算的。这钱不能省,还有铺盖,铺盖最要紧,我跟人同床睡不着,还得分开,你我各一套,一样的料子。”
“好。”
“周松,当老爷不容易啊!你知不知道什么官清闲又有钱?”
“这……”
周青云没为难他,摆摆手,叹道:“除非是皇亲国戚,他娘的,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竟不能投个好胎。”
周松已在他脚边躺下,闻言嗤嗤笑。
周青云也笑,自嘲道:“我再不好,如今也做到了官老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该知足了。你说,那姜家小姐,生得什么模样?”
“闭月羞花。”
“哈哈,哪有那么好的事?我仔细想了想,倘若我没出息,做不出政绩来,只怕做不成他们家的姑爷。你提醒得对,我不能只想着眼前这些金钱利禄,得认真做官。”
“大人,早些歇了,明儿还有许多事呢。”
“嗯,委屈你了,堂堂县衙师爷,只能睡地上。”
“不要紧,大人,我只是个奴才。”
“胡说!你可是栋梁之才。那信你送出去了吗?”
“送了,这会该是漮州往瑭州去了。”
“那快了。”
“嗯。”
为了表明对佟家寿宴的态度,周青云下令将通往后院的门锁死,谁也过不去,谁也过不来。
他领着马稿案在承发房翻旧卷,突然听得外面喧哗,仔细一听,心里一咯噔,立马往外冲。
果然是殷若。
她被林捕头用刀架着脖子挡在衙门外,一身血迹,手脚还全乎,但手里的石锁只剩了一小截,脸色难看至极。
“住手!”
周青云飞奔过去,靠近了才发现她身后还拉着一板车,板车上的尸首堆得高高的,想是怕半路掉了,上边还捆着草藤。这场面太骇人,看热闹的百姓,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有人从巷口经过,才瞧一眼,撒腿就跑。
林捕头不动,冷声道:“大人,我早说了,这孽障杀人如麻,放不得。”
“放肆!本官说放开,你没听见吗?”
林捕头恍若未闻,周青云凑到他耳边,低声吐了个“佟志”。林捕头一僵,刷白着脸,往后撤了两步,咬牙问:“那印?”
周青云不答,冷眼看他,林捕头不敢对上,垂头躲开。
殷若木着脸禀报:“大人,我去晚了,婆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