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哼一声。罗员外又叫了人,要去把那满嘴喷粪的小七弟抓出来再打一顿,罗娘子却走了进来。
父女俩都是一惊,须知罗娘子甚少主动来找他们的。罗娘子看着他们父女两个,微微皱着眉头,半天才说:“你不要这样惯着娇娇,这事以后恐怕不能善了。”
罗员外下意识就想点头赞同妻子,却又反应过来,坚决摆手道:“你放心,我在一日,就不会叫你们母女受这个闲气。”
罗娘子冷着脸走了。罗员外抱着女儿叹口气,也没去追。
断绝书贴出去,顾相城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笑话罗老三那头不要脸的,也有骂罗员外心狠手辣的,一句比一句难听。罗员外浑然不管,左右他们没再上门了,便继续相看上门女婿。
如此一直到罗娇娇十三岁那年,终于有了眉目。罗员外相中了下半城一个菜农人家,家里只有两块菜地,老鳏夫一个人带着独子,很是清寒,尤其冬日里头,常常断了进项。
老鳏夫却狠得下心,哪怕自己勒紧裤带,也叫儿子三不五时去跟一位老先生学识字算账。他那儿子也成器,学得认真,得了闲,不管伏署雪寒,都跟在父亲身后一同种地卖菜,半点不偷懒。
罗员外就是在一个冬日里看见他们的。当时天快黑了,沉沉地像要落雪,罗员外正要回上半城去,在暖融融的轿子里看见前头走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那个要自己担卖完了的菜篓子,少的那个不肯,还把棉衣脱下来裹在老的身上,便自己挑起担子,一溜烟往前跑,叫老的追也追不上。
罗员外又叫人细细打听,又亲自把人请来家里跟罗娇娇见过面。罗娇娇觉得很高兴,那个种菜的少年郎因为父亲疼惜,手上虽都是老茧,却也干干净净,不邋遢不腌臜,看着精精神神的。
仿佛是春暖花开,东风顺意,叫人只顾爱着眼前的盛景,谁也没去想明朝是否风恶雨急。
罗员外劲头十足,满心打算着好好培养女婿,过两年年纪差不多了就拜堂。眼看着事成定局,罗老三那头坐不住了,心一横,挑在罗员外出城收账的时候,花光私房请了寨上的匪徒,把罗员外给杀了。
整理回来的尸首只剩半副,其余的碎肢,要么收拾不起来了,要么被鸟兽吃了。
罗娇娇再没了人撑腰,她的未婚夫婿想上门帮忙,都被罗老三的下人打得奄奄一息。罗老三站在罗宅大堂里,站在罗员外灵前,穿着孝布麻衣,摁着同样披麻戴孝的小七弟,给罗员外行了大礼,定了他继子的名分。
大伯就坐在堂前,抖着手给小七弟改了族谱。
祖父母哭着什么也没有说。
罗娇娇连去灵前上香都不行,一堆人拦着她。家里原本的下人,卖的卖关的关,一个都不见踪影。原先跟罗员外关系很好的县令,派人送了祭礼来,倒是跟罗老三相谈甚欢。
那天夜里,罗娘子终于来找罗娇娇,给她收拾了一个包袱,让她去下半城寻未婚夫,赶紧出城,再也别回来。
罗娇娇问她:“娘,我为什么要走?你是我娘,你会像爹一样跟我站一边,对吗?”
罗娘子摇摇头:“你爹不在了,谁跟你站一边都没用。走吧,若是我能走,我早就走了。”
罗娇娇拉着娘的手,她跟爹撒过很多回娇,却极少跟娘撒娇。有人说她娘是被强娶来的,自己本就不愿意嫁,罗家高堂也不喜欢,偏偏罗员外非要她不可。
也就是因为这桩婚事,罗家才那么早就分了家,罗员外拿到手的起家银子,还不够罗老三一年的压岁钱。
罗娘子掰开罗娇娇的手,把包袱挂在她那未曾经过一点风雨的肩头,不由分说就将女儿推出了后门。
没有厉害的婆婆和家丁跟着,罗娇娇走了很久才找到去下半城的路,又在下半城里绕了半天,才寻到未婚夫家中。
可那少年郎已经断气了,尸首冰凉,老鳏夫抱着儿子枯坐在床头,整个人仿佛化作了木头,一动不动。
罗娇娇留下了包袱,那里头装着厚厚一沓银票,还有几样轻便的金银首饰。她最后再看了一眼自己的未婚夫,便出了门,走上了上半城的回头路。
还没走到罗家,便听得罗员外的遗孀上了吊。
生来就娇滴滴笑嘻嘻的罗娇娇,躲在暗处等到夜深,才从狗洞钻进了罗宅里。那是她的家,哪里有狗洞,哪里没人住,哪处屯着柴草哪处放着火油,她都一清二楚。
爹生前住的那座最敞亮的正院被三叔一家占了,祖父母在隔壁,大伯家住的是罗娇娇以前的院子。
还有姑姑,她上门给亲弟弟烧纸,住在了西边的客院里,带着两个簪金戴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