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却有些感慨:“万妈妈虽是个鸨母,其实也有几分善心的。”
莫望看他一眼,任平生直白道:“有一年冬天,我差点冻死了,路过春深处门口,万妈妈叫人给我舀了一碗热稀饭。”
虽然她是满眼嫌弃地喊人端来的,还掩着鼻子,生怕被小乞丐熏到,吩咐完了就回去了。
那年任平生十二岁,就是那一年的秋天,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入冬之后,每天都觉得报应快到了,马上就要冻死了,结果却领了一碗热稀饭。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后来那些年,任平生总是隔三差五就往春深处钻,去厨房偷些油水,又见了万妈妈几回。他死的那天,罗小公子放狗,万妈妈也是跟在旁边的。
就好似从黄泉路上拉过他一回,后来又送他一回。
第34章 痴女娘
这样的人间往事,莫望毕竟见得多了,也只有任平生这样的小鬼,明明无牵无挂,却总容易对凡尘生出那么些无端的眷恋来。
但莫望也不是多么温柔似水的师长,听着不嘲讽两句已算难得,更不用想她会说什么话来安慰任平生。当下只是没接话,房间里打量了一圈,揪起床上的罗图就往地板上扔。
只听嘭的一声,罗图生生给砸醒了,任平生手忙脚乱地冲到床边,拍晕了眼看着就要醒的小花魁。
罗图嗷嗷叫唤了两声,反应过来就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畜生敢扔本大爷!老子要你的命!”
莫望一巴掌扇过去,力道之大,险些落了罗图两颗牙。她对活人本就耐性不多,这种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更是从不留什么情面。
“我问,你答。再敢满嘴喷粪,我就把你肠子拉出来,灌你嘴里去。”
罗图捂着嘴瞪着眼,还想再骂,任平生却上前一步,把腰间那柄弯刀抽出来,就这么站在莫望身前,气势骇人,生生把罗图唬住了。
“说,万家春还有什么亲人?”
罗图含着一嘴血,呜呜咽咽地答:“木有了,木有了。”
莫望巴掌又举起来:“说实话!”
罗图吓得一抖,忙往后爬,结果手一放到地上,就喷出一嘴污血来:“没刷谎!真没刷瞎话!万嘎村木亲了哇!”
任平生道:“那她为什么留那么些银子?”
烟花地界,要说挣得多确实是多,遇到大方的客人,说几句吉祥话,拿的打赏都是小数目。可挣得多,花的只会更多。鸨母跟姑娘们都是一样的,要让恩客们看得起,看得高兴,时兴料子不能没有,更不能穿错;贵人圈子里流行的珍稀吃食,不管爱不爱,都要会吃,会说;屋子陈设用度,也不能过分俭省敷衍,须知贵客的眼睛是最毒的,哪怕是来买春,也不喜买小家子气的春。
万家春能在这种地方攒下那么一箱现银,若不是个守财奴,就一定是有什么牵挂了。
罗图的眼睛闪了闪,还含糊着摇头:“我也不几道哇,不几道。”
莫望啧了一声,抬腿就往外走,走前跟任平生说:“放心打,这种废物,打死也不犯规矩。”
打死当然犯规矩,以莫望的能耐,最多只能保证打个半死不犯规矩。不过这一点任平生心领神会,罗图却听不明白,见莫望一走,任平生就抱着刀上前,像是要动真章了,吓得要尿裤子,刀背还没落到他头上,就一五一十说清楚了。
原来万家春的确没有亲人,她卖身进来的时候就是个孤女,后来因为识得几个字,会算账,嘴巴又甜,就升做了管事,又慢慢跟恩客们混熟了,成了春深处离不得的掌柜妈妈。
但罗图毕竟是东家,万家春虽不多说,很多事也瞒不过他。她虽没有亲人,却应是有个相好,前些年有点银钱,就托人往外送。但从没见人上门来寻,或是送个回信,这两年连万家春送东西出去的时候都少了。
因此罗图才觉得,那头多半是瞧不上万家春一个鸨母,钱收了,人是不会见的,便是他贪了这些遗产,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那,那钱箱里学了张条纸,信么寒岭,覃信么,我,我记不清了……”
罗图一心想要银子,那张条子他瞟了一眼就撕了,只依稀记得有个名字,有个地址。
寒岭这地方任平生倒是知道,还去那儿办过差,就在顾相城郊不远。只是那地方住的人不少,半山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木板房,姓覃的也多。
任平生头疼:“到底覃什么?”
语气很凶,罗图又被吓得一个激灵:“不,不几道哇,覃,覃,信么拙?”
眼见着再问不出什么,任平生只好把人又打晕了扔回床上,出去找着莫望商量。
莫望从厨房里摸了壶酒喝,皱着眉头分了任平生一杯:“覃什么拙?什么鬼名字。既然是万家春写的地址,先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