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皇后庶弟的女儿,另一个,是庶弟院中家仆的女儿。
皇后那位庶弟妹,与皇后生产是同一日,遇事的心思也与皇后是同一个。她拿下人的女儿换了自己的女儿。这件事连皇后也瞒住了,谁也没想到,连夜换上华服的那个小丫头,那么点大,竟然从那一刻开始记事了。
头上顶着一把刀在宫中苟活的那些岁月,莫望从没跟人说过这个秘密。并不是怕皇后治自己的弟妹一个欺君之罪,而是她早就看明白,国舅府小姐的身份尚不能保她周全,一个下人的女儿,只怕连馊饭也吃不饱了。
直到不得宠的大皇子出现,教她念书写字,与她感怀身世,排遣寂寞。莫望不蠢,她看得出来皇后亲生的那个三皇子平庸无奇,也看得出大皇子一双眼睛里藏不住的志在必得。
于是她动心动念,说出了这个最后的秘密。在那之后不久,大皇子就带来消息,国舅府有个下人的女儿,父母早亡,却与五少夫人甚为投缘,养在跟前,谁知前几日春游赏花时,跌进湖里淹死了。
莫望这才与大皇子做了真正的青梅竹马,留下许多黏黏糊糊的过去,许多模棱两可的将来。说到底,一场豪赌罢了。
“可惜,我这个人天生命不好,赌运也一般。”莫望笑道,“你看,我赌赢了你的后半生,却赌输了我自己的。起手无悔,输赢自负,我既已不在红尘中了,你又何须为了那点前尘,白白费了这小姑娘两条性命?”
老皇帝面色不动,沉沉道:“我不知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但想来凭你如今的本事,带走她也不是难事。那么,你为何还要来与我周旋?”
任平生暗叹一口气,因为你是皇帝,怕你老人家一发怒,惊动了地府的鬼差啊!
莫望瘪瘪嘴,镇定道:“人间的法度是你定的,我既然想办人间的事,自然不能跟你扯破这点面皮。”她再次做了个手势,任平生顺势解开了秦楼月身上的绳索。
耗了大半天,老皇帝终于朝秦楼月望过去一眼,花一般的小娘子刚得了自由,白着一张脸摇摇欲坠。但落在查清了她身世的老皇帝眼中,总是抹不去贞凤留在她脸上的影子。
老皇帝这一辈子,斗过很多人。贞凤一母同胞的那个草包皇兄,他们亲生的娘,包括那个只会在宫廷里横眉竖眼,对外敌只知奴颜屈膝的父皇。
当然也包括北林那位不可一世、凭一句话就定了莫望一生苦楚的大王,最后那一场仗,将军专门给留了一口气,等着彼时还是大皇子的他策马千里,赶过去亲手砍了他的头。
然而这么多人,他斗得最艰难的却是贞凤。这位真公主,从小换了身份送去皇后娘家,没多久就借着进宫探亲的机会,以与皇后投缘的名义,被收为天子的“义女”,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
贞凤什么都不曾失去过,失去一切的只有不幸与她同一天出生的莫望,还有失去了莫望的他。
在皇后死后,在皇后的母族都被连根拔起之后,贞凤仍然凭借着先皇的遗旨,凭借着她父母生前为她精挑细选的夫家,在朝堂上耀武扬威了几十年。
亲眼看见她尸体的那一刻,老皇帝仿佛一下子耗尽了最后的力气,长呼一口浊气,随后便大病一场,禅了帝位。
他以为自己早已斩草除根,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女孩,不知如何逃出了生天。他又恨她的血脉,又庆幸幸好留了这点血脉,否则这辈子、下辈子,人世黄泉,他怕是都不可能再见到莫望一面。
第22章 算血债
查出她是贞凤的后人时,老皇帝下意识就下了杀令,就像过去那么多年,每每听到与贞凤有关的人时一般的反应。
传令的人都走到门口了,他才突然叫停,想起那个姓莫的神秘女子,想起什么人才敢与贞凤的后人有牵扯,才敢对她有慈悲。
他不是个笃信神鬼的皇帝,甚至也谈不上眷恋权位,这辈子把该讨的债讨完了,也就罢了。前些年病成那样,都没想过求仙长生,一是因他要做的事已完成,二是他本就不信怪力乱神,长生不死。
却在弄明白秦楼月身份之后,突然福至心灵。神也好,鬼也好,一定是莫望还在这人世间。
不会再有其他人。哪怕是莫望的后人,也不可能冒着色迷心窍的权贵都不敢冒的风险,去救这样一个背着罪籍、事涉谋逆的花魁。
只能是莫望本人,只有她有这个胆气,也只有她,不知生错了哪根心肠,总是会对敌人的亲友手下留情。
老皇帝几乎不用想就知道,不知以何种形式留在人间的莫望,在看到流落花楼的秦楼月时,一定在心里暗暗自责,觉得稚子无辜,一切皆是因她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