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诶!”任平生抱着床柱子惊叫,“什么鬼东西!”
莫大人腾出一只手来把任平生往前一拽,骂道:“嚎什么嚎!又不是你家的丧!”
骂完又把他往前一搡:“我这刀有点豁口了,砍不利落,你帮我把它往那头扯一扯。”
任平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双大掌被摁到尸体上,扯什么砍什么他全没听明白,莫大人却无暇再解释,第三刀已经高高举起,正往下落。
“啊!!!”任平生再顾不得其他,整个人像只兔子般猛地往后一弹,差点就砸在了床前孝子身上。
这一躲带得老妇人的脚掌也歪了歪,莫大人一刀尽砍在床褥上,气得她柳眉倒竖,指着任平生直叹气:“这么大个男娃娃,胆子倒比花椒颗颗还要小!”
任平生想还嘴又不知从何还起,此时又听得身后一生叱骂,还以为屋子里终于有人能看见他们了,回头一看,却是那跪在最前头的中年大孝子,正低着头骂刚进来的一个家奴:“哪里就找不到了,左右不过是妓院戏馆赌坊,你就是去扯了花魁娘子的铺盖,也得把那龟儿子给我捆回来!”
“诶?”任平生看着那唯唯诺诺的家奴眼熟得紧,正是在春深处里帮那罗公子牵狗绳的小厮,他又看了看四周,诧异地问:“这是罗员外府里?”
莫大人没好气地翻白眼:“是啊,你个没出息的,报仇的机会塞嘴边了,你都叼不稳当。”
顾相城里罗姓众多,除官场里的贵人,最出名的便要数这个罗员外了。他家做的是米面粮油的营生,放狗咬人的罗小公子罗不尽在外最爱耍的一句威风就是:“顾相城的人,哪个不是吃我家饭长大的!”
据说罗家早年也是穷苦人家,偏生祖坟冒青烟生了个顶顶漂亮的俏儿郎,就在码头上做活路的功夫,被刚下船的一个商贾小姐看上,要死要活地带着偌大家私嫁了,生的唯一一个儿子,就是眼前的罗员外。
那位码头倾心、毅然下嫁的小姐,想来就是床上躺着的老妇人了。任平生颇有种亲身体验传闻轶事的奇妙感觉,什么鬼神弯刀一时都抛在脑后,盯着这一家子好一阵打量。
这一打量不禁感叹,罗老员外的美貌可惜是无缘得见了。地上跪着的第二代罗员外鼻歪眼斜,像足了床上他刚过世的亲妈,半点看不出来坊间传闻里他那漂亮老爹的影子。任平生见过那位罗小公子,倒是比他爹周正一些,但跟“美男子”三个字也很难挨得上边。
“任平生,”莫大人看着他兴致盎然地盯着那丑八怪瞧,磨了磨牙阴恻恻地喊道,“罗家的小东西害你命丧黄泉,眼下有机会剁他老祖宗两刀,你这扭扭捏捏的,莫不是对这老太婆怜香惜玉起来了?”
任平生骂骂咧咧地爬回床脚,忍着恶心重新拿手压住那双外翻的脚。那头莫大人细细检查了一下手里的弯刀,眼珠子在屋里打转,看着想寻摸个东西把刀刃磨一磨。任平生却又奇怪道:“咦,罗家人怎么不给她绑脚?”
顾相城有个习俗,死人办丧,换了寿衣之后,都得搓一根麻绳,把两只脚掌捆起来。人躺着的时候不管是死是活,脚掌都是往外翻的;但断气之后就得绑起来,不然三魂七魄到处乱走,找不到吃香火的家宅,也找不到投胎的黄泉路。
他见他娘的最后一眼,就是一双穿着草鞋的的脚。他爹本已把老婆卖了,自然不会管丧事,是村里人帮着捞的尸、操持的后事,脚也捆得不如何精细,松松垮垮,仍向两边翻着。任平生果然从没梦见过他娘。从那以后,不管在什么旮旮角角睡觉,他都下意识把两腿交叠着,不想看见双脚外翻的样子。
莫大人却不以为意:“她这一屋子孝子贤孙啊,要不是顾着门面上不好看,怕是连白皤都不想给她挂呢,还捆什么脚,巴不得她做孤魂野鬼去吧。”
任平生咂咂嘴:“是听说过罗家母子不对付,没想到这么狠,连死人都不放过。”
“这就是我们不当人的好处了,”莫大人把弯刀在手里转了一个圈,仔细打量那豁口,“别的不说,这些关起门来的背后秘辛,管你看个过瘾。”言罢,实在找不到能磨刀的东西,便只能将就着把破刀举起来,示意任平生扶好双脚。
“这老太婆,”任平生有些心不在焉,喃喃又问,“怎么死的?”
莫望睨他一眼,摇摇头:“病死的,他儿孙倒是想杀,可是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么大胆子。”
弑父弑母俱是重罪,阳间容不得,阴间也都说有天大的报应,罗员外不敢也不奇怪。任平生想了想又问:“病死不算命数吗?怎的还死不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