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里的灯像没睡醒的眼睛,昏暗中只能看见对方的轮廓,闻到冷的气味。孙见智坐在那儿握着方向盘,江风夷听见她的声音说“你先上去吧,我等会儿来”,于是点头下车。
咖啡厅里很热,郑伯劳在原来的位置上等着。
“郑总,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没有,是我来早的。”他很和蔼。
郑伯劳的气色比上一次更差,面色枯黄,眼睛周围一圈焦黑,像一截放肆烧到底的烟头。
郑伯劳问:“你这本访谈,写了多少了?”
郑伯劳的眼神和往日不同,江风夷疑心自己被发现了。她移开看他的目光,低头看笔记本:“第一部分是商业贡献,社会意义,第二个成长经历也差不多了,还差感情和思想。”
郑伯劳点头,问她:“这本书你会出版吗?”
她莞尔:“我哪有哪个本事。”
郑伯劳却很认真:“会有人来找你要出版的,我不是可有可无的人。”
江风夷在心里问,那谁是可有可无的人呢?
她找不到妥帖的话回答郑伯劳,以微笑相对。
郑伯劳说:“上次聊到哪里了?”
“上次说到……你和会所情人 Gaby 的故事,她从厌恶你,到崇拜你,最后爱上你。”
郑伯劳露出笑意:“是,她后来每天等着见我,向我请教创业的事。”
“创业?”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从 Gaby 嘴里说出来时,郑伯劳耐不住吃吃笑,就像听见一个小孩说要造一个网兜抓圣诞老人那样可爱。但她很认真,拿着蓝色的小本子聚精会神地写郑伯劳语录。
她的信念打动了郑伯劳,他渐渐地从信口胡诌变成循循善诱,有时候也动真格:“选址比选选品重要多了,你一开始就错了!”
“可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外面那么多生意火爆的小店都很偏僻。”江望第考察过临街铺面的资金,她要是有那么多钱,就直接扛包回家了。
郑伯劳把只抽了两口的烟掐灭,双手摊开:“第一,巷子深,打开市场就需要更多时间吧?你的本金够你熬个两三年吗?第二,说说你的选品,卖高压锅牛杂是吧?你要开在那个小学旁边的巷子里,路过的就只有小学生了,哪个小学生会端着一个大碗去教室吃?用脑子了吗?”
江望第听着,嘴越撅越高。
郑伯劳连忙哄她:“我不是骂你。”
她把本子一推:“我才不管你骂不骂我,我就想开个店。”
“你这不是找着摇钱树了吗?”郑伯劳笑盈盈,伸手摸她的腿,“你跟我在一起,这辈子都不用上班。”
她重新捡起纸笔:“如果我卖牛杂串呢?”
郑伯劳照沙发躺下去,懒洋洋道:“串比煲好。你如果真的要去卖,我建议你在小学门口卖油炸食品,我一个亲戚干这个买了套房子。”
“我靠,我怎么可能租得起那里。”
“我给你钱啊,你真要靠打工挣钱,能挣多少?”
江望第上下打量他。她知道郑伯劳有钱,她也知道如果花了他的钱,她就成了狗,链子拴在他手里了。艾米警告过江望第,她说梦神会所不缺为男友赚钱还债的贤妻,也不缺为父母卖身的大孝女,卖的时间久了,最后就都卖给了钱。
那才真正应了那些亲戚对她的预言——钓到一条有钱的老乌龟。
那又怎样呢?他们本来也不会盼她好。
她觉得自己可以逃脱。
“你借给我吧?我可以打借条,等我挣到钱就还给你。”江望第似笑非笑问他。
“不能借,只能给。我又不缺钱,我就缺为了钱和我在一起的人。”他招了招手,狎笑道,“过来给我捏捏肩。”
郑伯劳打算给 Gaby 五十万的那天晚上,两人正在房间开香槟,庆祝她事业的启航。
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郑伯劳向门一望,他妻子和她的几个堂兄弟站在门外。郑伯劳手无缚鸡之力,很快被他们按倒,其中一人揪住 Gaby 的头发往外拖,像野猫衔着一只垂死的老鼠。
他们在院子里打人,Sharon 和梦神的保安都在远处围观。
郑伯劳踉踉跄跄爬起来,朝他们骂:“报警啊!还他妈看热闹!”
夜色中,他看见 Gaby 伏在妻子跟前哀求了什么,她突然就松开了 Gaby:“好,我今天放了你,你敢拿我家一分钱,就等着我找人把你扔进槐江里。”
Gaby 跪在地上哭:“我知道了,谢谢姐。”
郑伯劳说给江风夷的故事却只讲到他给她钱的部分,他望着窗外:“后来她没有拿那笔钱,她像一尾鱼,游进了汪洋大海中。”
江风夷:“你妻子呢?她知道这件事吗?”
郑伯劳转回眼珠子看她,神色淡漠:“我不想再谈这件事了,我们换个话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