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那没事了,接受你的道歉,饭就不用吃了。”她挺直背,只看见他的喉结和胸口。左侧口袋熨烫得横平竖直,角也是 120°,几何的美。
“对不起。”他又说。
“说了没事了。”她抿嘴笑,再加上摆手以示真诚,转身离开。
芦塘之所以叫芦塘,和老板姓卢沾点关系。这块地是卢嘉耀祖上传下来的。他父母靠种大棚蔬菜积累资本,传到他手里,他大刀阔斧改做旅游,于是卢塘农场变成芦塘。为了听起来雅一点。
一见面,江风夷就知道这人为什么不种菜了。
他穿的是亚麻长衫,斜襟盘扣,身上没肉,像根青竹子砍下来套在麻袋里。他对着她仔细打量,过了一会儿,纹过的粗眉像两道伤疤一样重重提起来:“你不是张总的秘书!”
她坦然点头:“我是警察。”
趁卢嘉耀起跑之前,她补充道:“我不是来抓你的,跟你欠债无关,只是想找你问些事情。”
他重新坐稳:“什么事?”
“这个人你见过吗?”她举起江望第的照片。
“没有。”
“2007 年,812 星光花园小区的案子你知道吗?”她把照片换成许予华的。
“这案子跟我没关系。”他向后仰,“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有没有关系我说了算。”
江风夷模仿孙见智的神态语气,穿黑色皮夹克配牛仔裤,头发整齐地扎成马尾,用夜晚远光灯似的目光注视卢嘉耀。
卢嘉耀信以为真,老老实实从头开始想。
他陷进回忆里:“那时候农场就开始经营不善了。他们几乎每个星期都来,住同一间房,都给住成自己家了,那我还是很感动的……生不逢时啊,我的芦塘放到现在,大小也是个网红打卡地……”
“别说废话。”江风夷捏紧笔,“赵平原从哪一年开始去你那里的?”
卢嘉耀眼皮飞快翻动,向上看:“03 年?还是 04 年吧?应该说是李志远带他来的。”
前台花名册上第一个登场的是李志远,独自划艇钓鱼没多久,他就叫上了赵平原。
他们喜欢住同一间房,二楼走廊尽头的 208。
卢嘉耀逢人就喊“兄弟”建立起来的社交自信心在这两人跟前受到了重创,李志远似乎很不愿意和他交谈,对于卢嘉耀打探的问题全都顾左右而言他,有时竟然翻白眼。但卢嘉耀还是缠磨出了一些信息:李志远和赵平原是大学同学,现在是医科大的医生。
农场白天有采摘和煮茶陶艺的活动,他们从不参加,成天不知道窝在房间里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这样是怎么交上朋友的,卢嘉耀常常看到李志远和民宿其他客人在一起熟络地聊天。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年,起初卢嘉耀以为他们未婚,到 2006 年,赵平原的妻子许予华忽然来了,不久之后,李志远的妻子方如芋也来了。
那时候卢嘉耀已经在债务的巨浪中沉浮,顾不上窥探客人,但他对方如芋印象还是很深刻。
她长相不难看,但要配李志远总让人觉得不够,鼻和嘴互相走错方向,前者往后缩,后者向前努,用心穿搭和他相配的花衬衫和白西裤反而显得尤其吃力。对卢嘉耀这样的男人而言,她的过人之处是温顺,河底水藻一样柔和,如莎拉布莱曼的史卡保罗集市,河岸春风吹来的马骨胡琴,稍微闭上眼睛才能品味的美。
卢嘉耀眯着眼睛说:“其实那种结果肯定是预料之中的。”
江风夷:“什么结果?”
“东窗事发。他们两个有秘密,我怀疑许予华和方如芋是来查岗的。”
他们几人最后一次一起出现在芦塘是 2007 年夏天,许予华刚出月子。方如芋没有来。那天到处灰蒙蒙的,所以时间也只能笼统记成一个下午,芦塘的老板娘听到许予华,赵平原,李志远三人在芦苇荡边争吵。
隐隐约约听到李志远说方如芋要生孩子了,求许予华放过他这一类话。
许予华声嘶力竭:“我放过你们!谁放过我?!”
老板娘在三楼扫地,听见这一声后冲到窗边,踮起脚向那一处看。许予华仿佛一个摇摇欲坠的玛尼堆,被赵平原一推,散了架,整个伏倒在泥地里。
李志远把她扶起来,转身跟赵平原推搡。
“老公!出事了!”老板娘扔下扫把,向他们一路飞跑。
等他们赶过去,那三人突然从舞台上谢幕似的,不约而同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一起坐上车回城了。
卢嘉耀说:“还是文化人,要保留一点颜面,家丑不可外扬。”
“我没听懂。”江风夷放下笔,“你的意思,是李志远出轨许予华?许予华威胁他要告诉方如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