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度过了危险期,能有力气说话了,就不断问邢彦——难民们都安全了吗?城门关上了没?七番军骑兵是不是离开了?佣兵寮少年们也被救治了么?
邢彦一直安慰她:“没事儿,都过去了,他们都安全了”,却不跟她说细节,只让她别再费心想这些,好好休息。
萱娘确实很疲惫,她没多余的气力再追问,现在周围看起来都很平静,邢彦也一直在她身边。她觉得很安心、很踏实,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又过了两个多礼拜,萱娘身体渐渐好转,已经能下地慢走了,便由邢彦搀扶着,在医疗区逛荡,终于觉察到有哪里不太对劲。
“诺诺在哪儿?”萱娘目光四下寻找,“为什么一直没见到她?”
邢彦噎住了,没回答。
萱娘急了,拉住他:“诺诺人呢!”
邢彦见她突然激动,连忙安抚:“她人没事,一直在北城门那儿呆着呢。”
“北城门?她为什么一直呆在北城门?”
邢彦再次低头不语。
萱娘心里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是……阿承在那里么?”
邢彦见无法隐瞒,只能小心翼翼道:“我带你去看看吧,都过去了,没事了。”
虽然邢彦语气平静,但萱娘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不好,她被刺昏迷前的记忆里,那时巨型“奉献”已经奄奄一息倒在城墙边,拼尽最后一点气力将邢彦他们送上城墙头。
萱娘不敢再追问下去。
两人来到北城门附近,远远望过去,城门似乎是紧闭着的,周围激战的痕迹已经清除,但街道上、两侧建筑墙垣上,暗沉的血迹却一时半会儿褪不去,昭示着这里曾经的惨烈。
城墙头上、城门两侧依然有不少人在巡逻,只不过巡逻人员换成了难民、幸存的几个佣兵寮少年、还有投降的南陆卫兵。
然而走到城墙下,就能看清楚,城门的门扇并没有完全闭紧,只关上了一半,应该是当时难民涌入时,七番军骑兵已经追至,来不及完全关闭城门。
而另一半没闭紧的城门,是被一副石化的庞大身躯牢牢堵住了。
这身躯与城门的缝隙间,还夹着几具七番军骑兵尸身无法挪出。
可以猜得到,最后时刻,是巨型“奉献”以身为盾,将骑兵挡在了城门外。
他石化的身躯上有无数被弹药炸开的深邃创口,早已停止了流血,或者说是血早已流尽,因为这身躯上上下下仿佛被鲜血浇灌过一样,如今鲜血已经干硬,变成深褐色的血痕。
萱娘走近他,伸出发抖的手,触碰了一下他身上的血痕,喃喃道:“阿承……”
她还记得这个年轻小伙刚来极乐巷做佣工时的模样,羡慕过他跟诺诺的情谊,痛心过他后来变成怪物的遭遇。
而当得知他和诺诺被储轻缘救下、从此有所依靠时,萱娘发自内心地为他们感到高兴,期望他们能相守到老。
原以为上天对这对可怜人终有怜悯,可如今,曾经鲜活的生命已然消逝,那血是冷的、凝固的,再不会有一点温度。
——难道真的情深不寿吗?
萱娘垂下头,双手捂住脸,再也控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邢彦将她揽进怀中,轻抚她的背部,柔声道:“我们去看看诺诺吧?”
萱娘点点头。
他们上到城墙头,从垛口探头看出去,见诺诺坐在已经死去的巨型“奉献”的肩头,双手环抱他的脖颈,头与之依靠在一起。
远处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照映在北城门,洒落在生死相隔、却还紧紧依偎的两人身上,竟无比地平静安宁,让人不愿去打搅。
“其实对于阿承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呢。”邢彦低声道。
萱娘理解他说的这些,可泪珠就是忍不住地大颗大颗滑落。
邢彦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低头轻吻了她一下,带着几分忐忑道:“有件事……我这段时间反反复复想了很久,想问一下你……”
“嗯?”萱娘抬起头,还在抽泣。
邢彦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在脑海中酝酿已久的话语,临到嘴边却又诚惶诚恐,什么该先说、什么该后说,忘得一干二净,只捏着萱娘的手心结巴道:“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时候,我……我特别害怕……不敢睡,担心一觉醒来会再见不到你。”
萱娘最后望了一眼诺诺和阿承,头埋进邢彦怀里,紧紧拥抱住他,道:“我也害怕再见不到你。”
一股热流激荡在邢彦胸口,他深吸一口气,暗暗给自己加了把油,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捧在手掌心上,单膝跪到萱娘面前。
落日霞光如火,倒映在城墙头上,邢彦整个人仿佛浸透在流光溢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