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总,”她说,“我想问一下,能不能给我爸爸转院。那家敬老院不太适合他。”
谭怀胜一边把手指当作鞋拔子,撑开鞋帮,把脚掌塞进去,一边抬头皱眉看着胡一曼。
“转院?”
不等胡一曼接话,他继续说:“帮我倒点热水。”
胡一曼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走到房间另一角。在背对着谭怀胜,用保温壶倒水的时候,她想,
肯定不会顺利,但该说的一定要鼓起勇气说出来
。她回到茶几前,把杯子递给谭怀胜。谭怀胜从衣兜里拿出一小药盒,服用两小粒药丸,觉得起床气快收敛了,又沉默地盯着胡一曼看了一会儿。
“德心是我们全市规格最高的敬老院了。我知道你孝顺,但是这没法再升级了。要是转到外地,那也不方便。”
“不是待遇的问题。我爸现在精神状态很差,可能要去正规的医疗机构。”
“他怎么了?你带医生去看了?”
“没有。但是昨天副院长紧急叫我去,因为我爸突然打人,然后还逃到了天台上,差点跳下去。”
“那么夸张?”
“是真的。您可以问……”
“我说你撒谎了吗?”
胡一曼沉默。
谭怀胜站起来,来到镜子面前,整理衣襟和头发。在觉得自己可以出门见人后,他转过身,在胡一曼面前站定了。
“小胡,我和你说实话。你这次趁我忙着和公安打交道,瞒着我,帮嘉烁搬家的事情,我非常生气。甚至可以说,我火冒三丈。你自己想想,我辛辛苦苦照顾你爸,帮他付一年二十万的看护费,让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而你呢,合着我那一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儿来欺诳我。换你,你会怎么想?”
“……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用吗?我也不能开掉你,我们两家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几乎是把你当女儿看待,你让我骑虎难下啊。而且你最近时间观念也不太好,听说你在上夜校?学的什么?”
胡一曼心中震颤了一下。这本不应当让谭怀胜知道,至少他知道得越晚越好。她记得,自己在无意之间和相熟的员工提过一两句。只能怪自己不小心。
“哑巴了?”
“学建筑设计。”
正是为了希望有朝一日摆脱对谭怀胜的依赖,胡一曼才在夜大进修。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接送伊璇和谭珺,下午六点之后极少需要工作,所以才有时间。
“建筑设计。呵。学得进去?”
“还行。”
“不是我说你,关于前途和人生计划的事情,你完全可以和我商量。你一个女孩子,都二十八岁了,又不是什么美国名校,学出来之后也很难办的。国家名义上是承认夜校学历,但正式的建筑单位看不看得上你的文凭,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要是想靠工程挣钱,还不如找我,我认识的包工头多得是,让他们带你入行快得多。而且我跟你说,不要听到包工头就觉得是太阳底下晒得像块炭的老爷们,他们之中值得嫁的好男人也很多的。”
这最后这半句话,谭怀胜自认说得比较俏皮,有效消解了紧张气氛,但胡一曼毫无反应。于是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胡一曼逼他做出了特别艰难的抉择。
“你爸的事情,我放在心上。老胡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非常希望他能安度晚年。你说他有精神问题,这肯定不是我们能贸然下结论的,我会安排医生给他检查,然后看情况决定。说到底,你要是想让他转院,手续还是得我处理。去年才和这家敬老院续约了三年,要是现在不住了,我还得和他们扯皮退钱的事。”
他拍了拍胡一曼的右臂侧面,微笑。
“我今天批评你,你得承认,批评得有道理。但我也了解了,你确实是一个有抱负的年轻人。只帮我开开车,送送人,觉得对未来没什么把握,我也理解。放心吧,我不会干涉你求学,技多不压身嘛,但是我也打算给你提供更多的机会,让你熟悉一下整个企业的运转,这些我都会安排的。行了,你去忙该忙的,我要打个电话。”
胡一曼只好道别,离开办公室。
谭怀胜走到门前,瞅一下猫眼,确认胡一曼走远了。他想,
有其父必有其女,贪得无厌。
他回到沙发上,拨打电话。电话接通,他脸上也渐渐洋溢交友时的笑容。
“喂,周院长?是我。哎,上次送你的眼部按摩机用得怎么样?什么?送给你老婆了?哪个老婆啊?……哈哈,不开玩笑了,说正事。老胡的女儿,就是胡一曼,她最近去了你们院里一趟,说是出了点情况,好像挺严重,她家老头要跳楼。我就奇怪了,怎么没人通知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