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有罪(25)

在附近小有名气的神婆,一番做法,指认朱琪芬就是周边村落赫赫有名的赤锣宫救苦救难玉仙娘娘转世。传说赤锣宫玉仙娘娘是汉代民女,天性聪颖,六岁入赤锣山修道,而朱琪芬不仅八字和玉仙娘娘相同,又是来自六中的六大少年才子之一,这就证据确凿,严丝合缝了。

于是接下来一周,来朱家祈福者络绎不绝。虽然生活频遭骚扰,整天门户大口迎来送往,令人乏累,但因为没有人会空手前来,所以朱家夫妻也就来者不拒。当外人在朱家宅子上空看见幸福祥云,心中一片温暖之时,无人知道这一周,朱琪芬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剧烈头痛像紧箍的锁链一样不愿放过她,伴随着噩梦连连。那飞机的骤降,摇摆,震破耳膜的撞击,坐骨神经的剧痛;那高空之中在每个人心底无限放纵的恐慌,每个人的恐慌再互相吞噬,形成一种足以把人理智全部融化的沸腾;那惨叫,是撕裂,是祈求,甚至是一种走调的旋律,但首先是惨叫,在血中,在火中。连续几晚,覃婉妹不得不抱着女儿,和她一起失眠,一起发抖。

幸好这一切没有持续太久。市政府有人上门,说不要公开搞封建迷信。朱大化说我们家没有搞,这些人听了邪门歪道,非要上门,这乡里乡亲的,也不好让人吃闭门羹。政府的人说,那至少也不要鼓励他们,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而且你女儿这么好一个苗子,能考上大学,少让她接触这些糟粕。朱大化没话了。邻居们兴趣也在转移,到底赤锣宫娘娘灵不灵验,短时间内没有个明确说法,于是十来天之后也就消停了。

朱琪芬归校第一天,班主任找她讲话,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是该休息一下,但你也休太久了,落下功课了怎么办,学生最重要的是学习,亚运会在家里看看也就行了,这么多人给你家送东西,我看换台彩色电视机都够了。她无言。

当天放学,隔壁班,比朱琪芬小一岁的钟雁跟在她背后,默默走了五分钟。两人有同一个朋友,但互相之间不算熟。朱琪芬转过头:“你有事吗。”

钟雁上前,低声说:“你想吃一串烤鱼吗。”

“不想。”

“你几天没上课了,我把我的课堂笔记抄给你吧。”

“不用。”

“我想问你件事。”

“最好别问。”

“他们说你是赤锣宫娘娘转世。我想让你保佑我一件事。”

朱琪芬无言,转过身,继续往前走。钟雁赶到她面前,说:“你听我说。我想让我爱的人永远爱我。”

第13章 间奏:1990——救苦救难(2)

钟雁不算很漂亮,发量淡薄,面色缺乏润泽,但她引人注目。她常常说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话,让同龄人感到荒谬,发出哄笑。而成年人,尤其是老师们,则会感受到一种社会常规和长幼尊卑遭到威胁的不适。

除此之外,她拥有一种绵长而深入的注视,时常把它们献给他人会忽略的景观,如落在水坑中长久无人拾取的足球,或随着风从焚烧垃圾堆中逃离,散发着星火点点的树叶。学生的眼睛应当注视着作业本、黑板和国旗,如果一定要享受美景,最好享受在传世散文和公文中地位永不动摇的景观,如日升、日落、荷塘(鹞子街并没有),远离那些非壮丽,非崇高,非斗志昂扬之物。钟雁对无用之物的注视令人忍不住发笑,更令人不安。在个性一词鲜见于日常用语的年代和环境里,她被高效率地归类为不学好,不合群的怪女孩。

六中学生的父母,凡对钟雁事迹略有耳闻,都会教育自家孩子和她保持距离。初三时,她写了一封情书给二十五岁的男班主任,夹在上交的期中试卷里头。班主任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没有即刻上报,把情书放进公文包带回了家,在妻子和一岁的孩子入睡后,取出情书,翻来覆去地看。隔天早上,三个社会青年骑着自行车闯进校园,围着走向教学楼的班主任转圈。领头的下了车,双手各执一块板砖,把其中一块强行按到班主任手里,说,你勾引我女朋友,我今天也不是来警告你的,你要真是个男人,我们就堂堂正正把这事情解决了。当时学校就一名保安,不顶事,最后是体育老师们扛着杠铃杆子奔过来,把小青年赶跑了。

学校介入,把钟雁和班主任一同叫到校长室,锁上门。教室中,老师尽力保持课堂秩序,学生无心听课,无数纸条纵横交错传递。钟雁一口咬定是小流氓逼她写情书作弄班主任,她也不是任何人的女朋友。本着维护学校形象,少节外生枝的原则,在和钟雁的母亲通过气之后,校长接受了这个解释。班主任则遭了一场大劫,父母和亲家接力赛教育了一圈,他不得不劝服他们,为了学校也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不要去打扰钟雁一家。最后一次有人看见那封情书的去向,是被校长亲自锁进了他的办公桌。据说信是这样开头的:亲爱的某老师,真希望你能在好的月色下,拆阅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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