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说考虑到我是受胁迫做做帐,孩子又还小,决定不起诉我。这已经挺好了。”
“以后就能安心过日子了吧。”
“早得很呢。”
杨忆语气中充满轻蔑,虽不是针对傅宝云,但还是让她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这房子不是我的,会被法院查封,村里还有人觉得我出卖了赵敬义。我准备带儿子去别的地方,还没想好去哪。”
“可以先来我家住。我一个人。”
“要交房租吗?——没事,逗你呢。”杨忆点燃了一支烟。“进城打工确实也是个办法。你呢,是不是算彻底清白了?”
“听说他们抓到我爸了,所以会找我去问话。一直和我保持联系的女警察,提醒我还不能出远门。”
“我都没事,你肯定也没事。”
傅宝云察觉到陌生的目光。她半转身,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背着手盯着她俩。被傅宝云回瞪了,他也不回避,咧嘴笑。
“别理他,一会就会走的,你越看他越来劲。”杨忆说。
“是谁啊?”
“不重要。出事以后,像他这样的人不止一个。我现在天黑后不出门。”
“来我家吧,”傅宝云左手轻放在杨忆的胳膊上,“我说真的。”
“不是还有警察盯着你吗?”
“我会问他们意见。”
背后传来劈劈啪啪的抽打声。她俩回头看,是刚才剪过头发的小男孩,正在窄小的水泥操场上,用一支藤条抽打运动攀爬架。
“说了让他洗洗头,果然没洗。村里没几个小孩,他一天天也挺无聊的。”
“他爸爸呢?”
“死了没几天。我还没告诉他。”
“那他是……”
傅宝云有些尴尬地看看杨忆。杨忆笑了笑。
“杨姐,我能和他说说话吗?”
“去吧。如果真的要去你家住,那你们也得先熟悉一下。有些事可别让他知道。”
“我懂。”
傅宝云上前。男孩发现有人靠近,看了一眼就移开眼神,手上抽得更用力了。
“小赵,”杨忆高声说,“对姐姐礼貌一点。”
她看见傅宝云说了些什么,男孩乖乖地交出了藤条。傅宝云把藤条前端打了一个结,使劲一抽柱子,比男孩抽得响亮多了。
杨忆深吸一口烟,呛了一口,猛烈咳嗽。已经十多年没有被烟草呛住了,她对此感到陌生,同时有一种深沉且温柔的哀乐交织,慢慢涌上心来。
十个月后
相信你已经知道了,自从你出生,我几乎每年都会见到你。在我大脑中,总是有一连串生动鲜艳的胶片,每一格都是你,一,加一,再加一,你慢慢长大。但是从某一年开始,胶片中相伴你的风景,就几乎不再变化;这儿的野草蹿高一些,那边的树枝断下来一小截,但一切都围绕着你妈妈的坟墓。除了你,一切都停滞了。是我强迫你陷入僵局。
我有罪。
而且我怕你。不仅是因为看见你,就像看见了我自己罪过的倒影,也因为你聪慧机智,锲而不舍。这些品质结合起来可能会让任何一个外人胆怯或警觉,更不用说心中满是污渍的我了。谁能想到你用这种办法把我逼出来了呢。你给朱琪芬换上镶嵌了她生前照片的墓碑,然后在祭日前一天交待维护墓场的工人敏才,说把这个信封交给那个每年都来扫墓的女人,而且也猜到了我一定会问什么时候换了墓碑,这样敏才就绝对不会把信封托付给错的人。当我看见信封里那两张照片,真的手抖得握不住东西。敏才告诉我,交出信封的人会在山下等我,我脑子一乱,甚至还问他,你说谁。照片里的头一张,我自己都没见过,应该是中学的时某次集体活动之后的合影吧。另外一张,我抱着你——你猜错了,这不是你爸爸拍的。拍下它的只是我在公园里搭话的一个游客。关于照片背后的日期,我稍后会和你说的。我必须交代,我的罪行是从哪开始的,或者说,我为什么要报复你妈妈。
我是观察了一阵子才闯进你父母生活的。一开始我非常犹豫,因为我知道,谭怀胜从中学时候就爱上你妈妈了,所以我猜测他会非常珍惜这段婚姻。但事实恰恰相反。自从一心从商,而且非要干出大事业不可之后,他人就慢慢变了——或者说一种本性被激发了。他们在婚前就时常吵架,至于为什么结婚,那是因为谭怀胜不想输,而你妈妈还是对他心软,而且她也有一些浪漫情结,想嫁给初恋。就算婚后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孩子肯定还是要生的。
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呀,我就直说了,你别介意。你妈妈怀着你的时候,我怀着自己的目的,和谭怀胜搭上了。那时候谭怀胜就和我抱怨,他怀疑你妈妈早就和傅家兄弟苟且,逼我说,你和傅星傅瀚两兄弟都熟悉,给我讲讲他们和朱琪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没有,你别信,这都是实话。但我越这么说,他心里的疑虑和不安全感就越深——我知道会这么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