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俩把胡云志带到路灯下的长椅上坐下。胡云志瞪大眼睛,满头是汗,脖子前倾。胡一曼说,爸,你哪不舒服。胡云志说,热。谭嘉烁跑着去买了一瓶矿泉水,回来的时候,胡云志已经冷静了不少,呼吸平缓,双眼无神,更接近刚从敬老院出来的模样。谭嘉烁走到胡一曼身边,说,我们送他回去吧。胡一曼看着她,说好。
考虑到时间并不紧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决定租车自驾。胡家父女在前座,谭嘉烁在后座,一路上对话不超过十句。半路上,胡一曼收到了敬老院的短信,提醒她今天要把胡云志送回。两个小时后,在直通敬老院大门的乡间小道上,胡云志似乎认出了路,说,今天不回家?胡一曼说,我们是请假出来的,只能在家住一晚上。胡云志说,你急什么,多住几天呗。胡一曼不再出声。直到车停在敬老院的拦车杆面前,胡一曼说,嘉烁,你先下车,在附近等我,不然又要做访客登记。谭嘉烁说,好。胡一曼说,不用担心我,把我爸安顿好了马上出来。
谭嘉烁下车了。她不太想被警卫看见,走到离大门较远的树下。乡下的风很清爽,但那凉意只能在她的皮肤驻留,无法为她渴求的内心平静出上半份力。半个小时后,胡一曼驾着车出来了,在谭嘉烁前方停下。谭嘉烁上前,正要打开车门,胡一曼说,你急着去别的地方吗?谭嘉烁说,不急。胡一曼说,我们应该先聊一聊,这里正好没人打扰。
她把车停在远离大路的一片田间池塘附近,然后两人默契地走向不远处的一个吸引眼球的小山丘,谭嘉烁稍微落在后面。山坡上有一间铁皮小屋子,没人,房门用铁链锁着,门前有一些小竹凳。她们在这坐下了。谭嘉烁开口了。
“院里的人刚才没有为难你吧?”
“我们回来得挺早,他们甚至有点惊讶,也没问我昨天是怎么把人带出去的,可能问得越明白,越显得他们管理不善。我补完手续就出来了。”
“那就好。”
“我爸在现场的情况……你怎么想?”
“我本来不会以为有什么收获,但结果还是挺意外的。还是多亏你,我完全不知道‘马队’是谁。”
“其实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根本不是真人呢。只是我爸老提起这个人,而且一提起就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在职警察,所以我就想,要不配合一下他。”
“我觉得,伯父把二十年前他在现场的过程大概重现了一下。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的,我不知道,但有一些细节很重要。刚进屋的时候,他特别警觉,而且还拔出了枪。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这次行动,是因为一直怀疑傅长松在仓库里有违法行为,所以偶尔会突击检查。但就算突击检查,也不至于拔枪。”
“我爸当时可能觉得有威胁。”
“更可能是提前闻到,或看到了血。他之前对我们形容过,是‘血流成河’。而且除了血,根据后来的报告,现场还有散落的现金。接下来,伯父肯定是看见了赵英涛,虽然他未必是进屋之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在伯父眼里,赵英涛的情况是‘受重伤’。所以那时候赵英涛还活着,而且很可能对他求救了。伯父说了一声,要叫救护车。那时伯父没手机,是不能及时叫救护车的,如果要求助,他应该马上跑出仓库。但他没这么做。他去看另外……另外的受害者。在面对第二个受害者的时候,他没有什么突然失控的反应。他不需要有反应。另一个受害者已经死了。”
“他做了这个动作。”胡一曼把左手抬到胸前。“是不是在擦掉脸上的血?”
“我觉得不是。可能我们当时站的角度不一样,我清楚地看见,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他是在看手表。这个细节太特殊了。傅长松和我说过,他们会周期性地在仓库碰头商量事情,固定时间是八点左右。6月12号那天,傅长松稍微迟到了,八点十分来到仓库外面。这之后,他就被伯父逮捕了。伯父应该很清楚,那两人通常的会面时间是八点。我觉得,伯父当时是在按照一个时间表做事。他做好了赶到现场,又在特定时间出去,抓住傅长松的准备。”
谭嘉烁低着头,一口气说到这,略微偏过身子,偷看胡一曼的表情。不出她所料,胡一曼有些烦躁不安。她们都知道,谭嘉烁的结论,会导向一个对胡云志人格更彻底的论断。
“我在想……人该不会是我爸杀的吧?”
“绝对不是。”
“那就是他知道会有凶杀案发生,而且做好了陷害傅长松的准备。”
“还不能这么肯定。他看见赵英涛受重伤,是很惊讶的,这在他预料之外。我觉得不能排除最直接的可能性,就是伯父确实是突击搜查,发现了意料外的凶案现场,考虑到傅长松马上会出现,就出去拦截他。因为过于激动紧张,或者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想立功的强烈愿望,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立刻把他认作嫌疑犯。伯父不是老强调他的一个办案理论吗,那就是,碰上突发案件,保护现场不如立刻追赶犯人来得重要。这也完全说得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