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我来还车钥匙和工作服。”谭嘉烁把车钥匙和纸袋子放在电脑旁边。
“还车?哪趟车啊?”
“就今天下午开出去的,我是那个——”
“哦,管培生对吧,我想起来了。”
“车已经停好了。”
“行。”大叔左手扒开袋口,极快地朝里扫了一眼。“其实衣服不急着还也行,万一你们下次还要用呢。没事,你走吧。”
谭嘉烁正要转身,大叔突然说:“等等。”
“还有事吗?”
“我好像见过你。”
“今天中午我来过。”
“不是,好像在别的地方见过。”大叔眉毛一挑。“我们怀胜楼的广告里面那个……那个姑娘,就是你吧?”
谭嘉烁听说过,她之前参演的怀胜楼宣传片,经过重新剪辑之后在每家门店里滚动播出。但她并不知道,里面保留了她的镜头。
“难不成……你是谭总的女儿?”
谭嘉烁本来想直接逃跑,但她想了想,然后刻意放低声音:
“大叔,你少说两句。我爸叫我来实习。他想让我完全从头学起,所以找了一家离总公司远的门店。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啊。如果让我爸知道就不好了。我麻烦,你也麻烦。”
大叔恍然领悟,接连应承了几声,坐下了。谭嘉烁道谢,转身离开。她无法保证大叔会遵守诺言,但总得尝试一下。她经过停车场,来到马路边,看见胡一曼站在一辆出租车旁边,朝她招手。她赶紧跑过去。胡一曼说,你坐前面,我和爸坐后面。谭嘉烁照办了。车开动后不久,谭嘉烁听见胡云志在背后说:
“一曼,这姑娘是谁?”
“我朋友。”
“你呢?”胡云志身体前仰,手放在司机驾驶座的后背上。“你也是我女儿朋友?”
“他是出租车司机,你别打扰人开车。”
胡一曼左手搭在父亲的肩上,轻轻往后按,引导他坐回去。谭嘉烁通过车内后视镜,看了看胡云志的眼睛。这个远比年龄看起来老的男子,眼神里有一种抽离感,像是透过水族馆的玻璃看着外界。谭嘉烁已知道胡云志有精神疾患,且就连女儿也尚不清楚其严重程度,所以对于自己能从陷入此境况的男子口中,打听出多少关于二十年前的线索,谭嘉烁没有什么自信。她们已商定,不可能带着胡云志在外面晃悠,最好的办法是带他去熟悉之处,让他保持情绪稳定,再做计划。
四点左右,他们来到了胡家。胡一曼带着父亲先进去,不得不让他在靠近门口的沙发边沿上坐下,换了一双拖鞋,因为在离家之前,胡云志从未有让地面保洁的心思。这是谭嘉烁第一次见到胡一曼的生活空间。进屋前,胡一曼说了句,家里可能有点乱,但这只是套话。谭嘉烁的感受是,空。这是她说见过的所有女性居住的屋子里,看起来最空旷简陋的一个,几乎每件东西,其存在的便利性都胜过美观性。比如在沙发前方不远,有一个和沙发、地毯都完全不配套的小矮脚凳,没有靠背,坐上去也够不着桌子,唯一的解释是,它是胡一曼看电视时用来搁脚的。
胡一曼注意到了,谭嘉烁的视线过长停留在那矮脚凳上。她心里埋怨自己,怎么昨天晚上不重新把家里布置一下,可能是因为心思里只有今天的计划。她上前,把凳子挪到与沙发相邻的墙边。然后,她们的视线都投向了胡云志。
胡云志站在门口,嘴巴微张,朝左右和上下反复张望,仿佛眼前的空间有无限高远,需要他仰头或者下潜才能看清一切。她俩也默默地盯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办。
“你妈呢?”他突然转过头,看着胡一曼。
“她……不在啊。”
“还没下班?”
“她在深圳。”
胡一曼走到父亲身边,扶着他的手,想让他在沙发上坐下。胡云志刚要顺从地坐下来,屁股离沙发一寸,突然弹起来,走向自己的卧室。胡一曼连忙跟上去。她从不使用父亲的卧室,也很久不打扫了,所以屋里一片漆黑,充满静置尘灰的气味。胡云志摸到手边的电灯开关,打开,白炽灯光展示出一张空荡荡的床,有四角泛黄的床垫,缺乏其他一切床上用品。
“床单都没有,这怎么睡。”胡云志说。
“爸,你困了?”
胡云志不应,走到衣柜旁边,把柜门打开。胡一曼抢到前面,去拿出积压在下层的床单和枕套。谭嘉烁进屋,胡一曼说,让他睡一下吧,每天在院里饭后都要午休的,我看他也挺累了。谭嘉烁说,没关系,然后帮着铺床单。胡云志站在衣柜旁边,安静得像一株塑料景观植物。两人把床勉强布置好后,胡一曼说,爸你要睡就睡吧。胡云志在床边坐下,却不动弹。胡一曼意识到,父亲已经习惯了让护工穿脱衣服。她说,嘉烁,你先出去坐一坐,我马上就来。谭嘉烁会意,走出卧室,掩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