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又摇了摇头,“我们搬家不是学习什么孟母三迁,纯粹就是穷……一开始的时候还能在坊市租个一进的宅院,后来只能租得起廉价的阁楼厢房,再后来便只能搬去郊外,搭一间草屋了。”
张牧川顿时大起恻隐之心,抚了抚骆宾王的脊背,“这般说来,你岂非原本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突然就只能吃些糠菜……可怜!可怜!”
这一抚,骆宾王登时又悲从中来,举起衣袖按着眼角,满脸难过地说道,“实不相瞒,我已经好久没尝过荤腥了,原本这次跟着朋友去益州,以为能吃几顿好的,结果他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不忍心他破费,就想着去找父亲的一位朋友接济一下,结果人家门都不让我进……这、这、这回家的银钱还是我卖了衣袍,又给别人写了几幅字才凑齐的,这其中的艰辛,常人难以体会。”
张牧川也垂泪道,“我如何不知……我那没过门的妻子这些年也是饥苦困愁,若非实在不得已,谁想出远门挣这几两碎银!”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贯大钱,轻轻放在骆宾王手边,“这一贯银钱你先拿着,待得你我要分别之时,我再给你取一些来,现在不给你是因为怀璧其罪,你又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暂且只给你些吃喝的钱。”
骆宾王大为感动,急忙推辞,“这如何使得,守墨大哥你也不是什么豪富,还是快收回去吧……”
“无妨!”张牧川摆摆手,“我这一趟办得好,花出去的银钱便都能几倍收回,若是办不好,以后也用不上这些银钱了。”
骆宾王听了这话,轻叹一声,不再推辞,“还是守墨大哥你仗义,不似那益州的乡绅,忒不讲情面……”
张牧川砸吧两下嘴巴,“确实太没情义,按说益州人大都热情好客,像他这样拒客于门外的实在罕见。”
“可不是吗……我听说那天是他阿翁的生辰,还特意写了幅贺词送进去呢!”
“你写的什么?会不会太复杂了,别人没读懂?”
“不复杂,意思很简单的,概括而言就是四个字,长命百岁!”
“挺好的,那他为什么不给你开门?”
“我事后打听了一下,那天是他阿翁九十九岁的生辰……但我那字写得挺好的啊,极为工整,就算目力不行的老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张牧川顿时愣了愣,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就在骆宾王唏嘘不已之时,厢房外面忽然嘈杂起来。
经历过之前的楼船巨响,张牧川和骆宾王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立刻开门走了出去。
两人循着喧闹声走到廊道另一侧的拐角处,听围观者细说之后,这才知道原来不是楼船出了什么问题,而是旅客之间发生了一点摩擦纠纷。
在最后那次巨响之后,船工们慌忙到底舱检修,终于使得楼船又恢复了平稳。
旅客们得知了这一好消息,便各自返回房间休息,有一富贵公子在途径甲上一层廊道时,与人相撞了一下,等他爬起来后,却发现自己的钱囊不见了。
他立马就想到了刚才碰撞自己的那名白衣青年,于是便让仆从找到了对方,想要讨回自己的钱囊。
可那白衣青年却坚称不曾窃取钱囊,遂两边发生了争吵。
富贵子弟气恼不已,命令仆从们动手教训一下白衣青年,但却被对方一一撂倒,惊惧之下叫来了楼船上负责护卫旅客安全的镖师,与白衣青年对峙着。
随着围观者越来越多,喝骂白衣青年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知道实情,只是跟着别人一起喊叫罢了。
张牧川拨开人群,仔细瞅了眼那腰胯大弓、手持方天画戟的白衣青年,皱了皱眉,“钱囊应该不是他偷的。”
旁边的骆宾王好奇道,“守墨大哥是如何看出的?”
张牧川指了指白衣青年手上的老茧,“你仔细观瞧此人双手,老茧遍布,粗糙不堪,明显是个习武之人……他那方天画戟奇重无比,但他拿在手中却很是轻松,说明他力气很大,而贼偷练习的技艺都是精巧活儿,手中老茧的位置完全不同。”
“他嘴唇干裂,面容疲惫,腹部干瘪,至少已经有两三顿没有进食了,如若真是个贼偷,绝不会让自己的肚子饿着,楼船厅堂里摆着那么多水果糕点,他却不曾偷拿半点,说明他是一个有操守的人。这样有操守的习武之人,怎会盗窃他人钱囊呢?”
骆宾王听完张牧川的解释,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眼见着白衣青年被逼得要当众解开衣袍自证清白,他哼了一声,当即就要站出去仗义执言。
张牧川却是摇摇摇头,示意骆宾王稍安勿躁,随后环视四周,忽地瞥见一名杂役打扮的矮个子混在人群中,他之前明明记得对方穿着船工的衣服,此刻突然换了装扮,必定有蹊跷,于是悄悄靠了过去,伸手成爪,猛地扣在矮个子肩膀上,“兄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