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川表情漠然地答道,“对于某些人来说,财产就是比性命还重要……他们习惯了鲍参翅肚,习惯了高床软枕,习惯了有人伺候着,再也吃不了粗茶淡饭,睡不下硬板木床,更受不了事事亲为。最重要的是,让他们看着那些昔日剥削而来的财富全都被人抢走,这比杀了他们更难受!”
“那些只是在庄子里做长工的人呢?为什么他们明明知道老管家从不骗人,却还是选择相信庄主?”
“怀英,我给你举个例子……假如你生活在一个村子里,这个村子原本很贫穷,后来有人发现桃子在村里比较受欢迎,于是便开始种桃子,最初的时候桃子比较少,供不应求,所以桃子的价格每年递增……”
“一个桃子就算不停涨价,也值不了很多钱吧?”
“你错了,如果只是桃子本身,确实涨不了太多,但如果桃子跟其他东西捆绑在一起呢?比如结婚的时候必须要有桃子作为聘礼,比如只有拥有桃子的人才能让子女在村里的先生那儿求学……如此一来,想要桃子的人是不是就更多了?”
“那就多种些桃子,反正种桃子比生孩子容易,只要勤奋一点,肯定能保证每个人都有桃子……守墨叔公,你举的这个例子跟老管家的故事有什么关系?”
“别着急,你很快就知道其中的关联了……桃子越是稀少,价格越高,种桃子的人利欲熏心,怎么会让每个村民都能拥有桃子呢?他只会限制桃子在村里流通的数量,长此以往,桃子涨成了天价,但因为桃子上面绑定的东西,很多人不得不掏空全部财产,再四处筹借一番,拼了命也要买一个桃子。怀英,假如你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因为想要迎娶心仪的女子,不得不借了许多钱购买了桃子,你会允许有人造谣破坏桃子的价格吗?”
狄仁杰愣了愣,终于明白了张牧川举的这个例子与老管家故事的关联,低声答道,“大抵是不会……如果桃子价格降得太多,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购买桃子,我花费巨大代价购买的桃子就砸手里了,人生将是一片黯淡。”
张牧川呵呵一笑,“老管家故事里的那些长工也是如此,他们花费了一辈子的代价才取得了在庄子里生活的权利,怎么愿意让老管家破坏庄子的名声呢?”
狄仁杰面色一白,恍然道,“那位阿各首领就是庄主,今天用石头砸我们的就是庄园长工……不是他们不相信有人将要在今夜篝火晚宴上杀人,而是不愿意相信!因为他们一旦相信,人心就散了,有人就会离开寨子……届时,他们之前所有的苦心经营都白费了!守墨叔叔,我有一点还想不明白,他们这儿的房屋建造得非常粗简,应该不至于让这些僰人不愿重头开始吧?”
“是悬棺!”旁侧的高阳公主忽然插话道,“这些僰人真正舍不得的是那些悬在崖壁上的棺材……你只要瞧过石头大寨里的岩画就会发现他们对于悬棺有多看重,几乎到了疯狂的程度!他们觉得那些悬棺能给他们自己和子孙带来福泽,谁要是想损毁悬棺,就是在谋杀他们的未来,必然拼命!”
张牧川轻轻嗯了一声,又补充了两句,“僰人定居一地极为不易,搬迁肯定无法带走祖先棺木,所以任何可能造成他们搬离故土的人,也都是他们的仇敌。怀英,想要友好的跟一个地方的人打交道,你首先必须了解这个地方的风俗习惯,否则以后还会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
说着,张牧川从怀里摸出一本《贞观九州风貌总集》,递到狄仁杰的手里,微微笑道,“这是今日我要教授给你的第一课,不知全貌,不妄言胡为!”
狄仁杰收好《贞观九州风貌总集》,躬身行礼道,“谨受教!”
狄知逊掐了掐狄仁杰的大圆脸,笑道,“孺子可教!将来必是国之栋梁!”
张牧川见状轻叹一声,“知逊兄,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好久了,今日不得不一吐为快……你现在有了孩子,应该要奋发了,否则将来怎么成为庇护这些孩子的大树?前半辈子,你靠着你父亲的声望活得滋润潇洒,人人都称你为狄孝绪之子,难道你后半辈子还指望依靠怀英庇护吗?难道你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称你为狄仁杰之父吗!”
这几句话落在狄知逊耳朵里犹如惊天霹雳,振聋发聩,他抬手捂着额头,惆怅道,“牧川小弟说得对,我确实也该谋划一下了,需得多生几个儿子,不能全都倚靠怀英一人!”
张牧川瞬时无语,摇着头,走到缅伯高身前,轻声说道,“缅大人,这石头大寨即将闹出人命,我以为此地不宜久留,否则一旦搅和其中,恐怕很难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