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宾王慌忙下马,噔噔噔跑到张牧川旁边,震惊道,“守墨兄长,你怎么搞成了这副凄惨的模样?”
张牧川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这次能活着抵达监利驿,实在是得到了命运之神的眷顾。
孤身行走陌生山岭,本就凶险万分,再加上张牧川遍体是伤,还中了某种剧毒,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十死无生。
但他想利用这段时间,跳出整个局外,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的情况下,提前布置一些东西,那便只能独自冒险。
张牧川从清晨走到深夜,穿行在茂密的山林之间,身上的剧毒和伤势降低了他的行动能力,昏暗的光线遮蔽了许多危险,导致他数次一脚踩空滚落山坡,双腿也都受到了重创。
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双腿伤了,便换用双手爬行,哪怕前路满是荆棘藤刺,他也不曾停下,浑身伤痕无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撑到这里的。
张牧川简单讲述了一下路途中的遭遇,盯着面前的三人说道,“我有几件事要拜托给各位,还请莫要推脱……”
骆宾王和薛礼自然满口答应下来,而孙小娘只是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张牧川交代完三人要做的事情后,叮嘱道,“这些事情对我很重要,在我带领使团到达洛阳之前,诸位务必要完成。”
骆宾王纳闷道,“我不明白……你叫我们做的这些有什么用呢?”
张牧川微微一笑,“观光,你现在还很年轻,不懂这坊间流言蜚语的力量,古今但凡成大事者,都是言论先行!譬如两方势力对阵,将帅必定会让底下的文人墨客撰写一篇讨贼檄文,他日你若走了仕途,可在这方面下些功夫,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
骆宾王恍然大悟,默默记在心里。
又作了一番叮嘱,张牧川让薛礼将自己背到菜畦旁边荒屋之中,打算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赶往沔阳。
孙小娘在薛礼和骆宾王离开后,仍旧待在屋内,她一会儿擦擦桌子,一会儿扫扫地,装作很是忙碌的样子。
张牧川诧异地看着孙小娘,“我就住一晚,你不必这般辛劳,还是赶紧出发帮我去把事情办妥吧……”
孙小娘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啊,那薛仁贵和骆宾王都是莽的,也不想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明日要怎么骑马……我啊,刚巧会一点点医术,不说完全治好你身上的伤,至少也能暂时把你那双腿处理一下,免得再拖几日成了残废!”
张牧川一拍脑门,他满心都在怎么破局上面,全然忘记了自己这一身伤痛,到底还是女子心思细腻,不由地向孙小娘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那便有劳孙姑娘了……”
便在这时,有两农夫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老一少,一个缺胳膊,一个少了左腿,年老那位瞧见此景,急忙出声制止,“哎哎!别治别治,这是福足!”
第六十四章
自残手足,以逃劳役赋税,谓之福手福足。
众所周知,隋炀帝是个败家子,在位期间干了很多大事,致使赋役重重,百姓苦不堪言,为了躲避沉重的赋税劳役,宁愿自残身体,做了五逆的浮逃人。
贞观初,这一情况稍有好转,但自贞观五年圣人下令修建九成宫之后,抛家弃田的浮逃人又多了起来。
尤其是圣人近年整出了修建洛阳宫闹剧和动了封禅的心思,这让许多百姓恍然醒悟,圣人跟那隋炀帝本就是亲戚,恐怕也会成为败家子,故此干脆逃离家乡,脱了编户齐民的身份。
否则,以贞观这般的盛世,户数绝不止三百万余万。
依照常理,这些浮逃人名下的口分田和永业田,应由官府收回,转授给其他成年男丁,原本的赋税和劳役也该取消,但当地官吏为了政绩前途,非但没有消除,还将这些赋税和劳役转嫁给其他百姓头上,称之为摊逃。由此,百姓愈加不堪重负,浮逃人也就越来越多。
最终,这个问题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虽然朝廷发了禁令,但还是无法解决。
其时大唐浮逃人主要有三类:
第一种,离开家乡去往外地,依托在主户名下,只求温饱,做个客户。
第二种,连人带田一起投到王公贵族或者官员门下,成为别人的私家财产。
第三种,逃到荒郊野外,寻一个偏远之地定居,致使官府鞭长莫及。
制止孙小娘给张牧川医治的这一老一少属于第三类,而菜畦旁边的荒屋便是他们以前的居所,今日突然回来,原本是想把埋在家里最后的半贯大钱挖出来,交与山上庇护他们的五溪蛮,没曾想居然发现家里进了生人。
他们在门外听了一耳朵,知道张牧川和孙小娘不是恶人,这才放松了警惕,主动现身跟张牧川两人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