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明白啦。”明安冲妈妈感激地笑笑,但这感激也因为不善表露而略显腼腆。
方星羽安心地站起身说,“那就好。但读书也不要熬太晚噢,祝我的宝贝儿子晚安!”她狠狠地亲了一下明安的额角,然后迅速跑到门口躲避他的追杀。
“喂!妈!”他果真无比嫌弃地使劲抹了抹额头上沾着的她的口水,真是被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
方星羽却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咯咯笑着说,“我十月怀胎生的儿子,亲一下怎么了!你是长大了啊,那我更不是亲一口少一口了,以后只能便宜别人亲了。”
说罢,她砰地关上了门逃走,只不过隔音效果再好的房门,也隔不住她狂放的笑声。
明安无比崩溃地努力收拾起自己凌乱的情绪,赶上这么个没正形的老妈也难怪他要每天装成熟了。
安静下来后,他凝望着从妈妈手里夺过的那个湖蓝色的笔记本,一直不知道要拿它来记录什么,他仔细想了又想,打开了第一个空白页,只写下了“岳青辰”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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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慢慢转暖,北方短暂的春天过后,又是冗长的夏天。明安和青辰,在高一的下学期,按部就班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只是还好,四季轮换、岁月流逝里,他们彼此朝夕可见。
每天走在上学或放学的路上,他越来越期待她清脆的声音突然出现,她的眼睛先会绽放出灵动的神色,然后唤他一声“万寺”,笑着闹着向他跑来,乌黑的辫子一跳一跳地随着她雀跃,然后和他讨论一些永远无解的哲学问题。每次这样跑向他的青辰,在他眼中,是自带着炫目的光彩的。那无法言喻的感觉,似乎又可以用一种场景形容:夏日里最繁盛的那株大树疯长的枝桠,承载着大地的渴望野蛮生长,它遮挡住了炽烈的日光,而那日光同样强烈,穿透碧绿的叶子,将斑斓的光,温柔地漏进滚烫的大地。
但最近几个月,青辰却出奇地阴郁起来,是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那种低气压的情绪。她似乎开始躲避起所有的同学,每天来或去都不再和他打招呼。他即使特意问起,她也只是谎称没事。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如其它同学一样的呆滞和麻木,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那种情绪,应该是源自羞耻感。
但骄傲如岳青辰,他琢磨不出这种羞耻感的来源。当他无意中看到了从她桌斗里掉出来的两页稿纸,他更担忧了。那纸上用潦草的笔迹写着这样一篇散文——《花唁》。
第29章 花唁
《花唁》
美到了极致,我便与死亡相连。
截腰利斩,彻蔓断根。根既是给养我的生,我的死便是与它脱离。如同乳物落地自娘胎,却终究付诸于黄土。
插植瓶腹,我的身段成了美的侏儒。因美而死,死了,本也死了,却偏又因美而活着,招摇地活着,多滑稽!非我本意,而执行的却偏又是我,多滑稽!推崇我的是张翕的鼻孔,只会蠢笨期艾地开合,也还好他不会说什么。让我缔听赞辞毫无意义,除非他甘愿委身做粪。他居然不愿--多滑稽!
我有我的冷傲,权当移株植物仅存的执著。反正也就这样了,并不是有蹂躏我就娇弱,有灌溉我就干渴,有桎梏我就抵抗,有排挤我就弥合。说实在的,反正也就这样了。
靠深忱地思念土壤而存;因思念土壤的过分深忱而殁。花势衰落的第一步不是凋零而是萎缩。当我连泪水都干涸,而没能力悲戚的时候,我便成了笃实的标本。红即红,黄即黄,消殒的只是华实,而非色池。香消玉殒倒也算是种完满的泯灭。生带来的,死自带去。所有人看到我的都不过是侧影;我能带走的永远也只是一半。
安息可指生指死。延期的生与限期的死均在病塌上完成。我的病塌即是丧根后,琉璃专为我浇铸的贵族牢笼。它囚得住我的足迹,囚不住我的视野。请别嘲弄我巴望的姿态吧,怎样的生活方式不算做生活呢?即使怎样的都算,就别在乎弥留神志中的我会干些什么吧。谁知道呢?真的,谁知道呢?非要揪出这世事的新奇,莫过于死亡,如若非要的话。谁知道呢?
任我漫溪逐流好了。越游离就越亢奋,越无助就越轻快。为花的,连根系都失没了,怎么还好有廉耻在乎什么归宿!流浪最优质的归宿就是永久性流浪!
而今夜寰肃败,该睡去的都睡去了,我才得以用我的亡魂来悼唁我的生平。
--瓶花寥株祭上。
明安反复读了两遍,却仍无法确认她真实想表达的意思。但可以看出,她写出这些文字时,是悲愤而自贬的,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但他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