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没有回应。他从来没感觉过这世界竟然有如此可怕的安静时刻。他不敢看脚下湍急的洪水,生怕看到什么可怕的场景,光是这种想法,都让他背脊发凉。
他瞭望到不远处有个高台,原本是水闸两侧的土坡,但现在已被冲垮了一半,成了悬在半空中的土坯,看上去十分危险,但却是这附近最好的观测角度。他想,如果是青辰那丫头,一定会选择那里作为拍摄视角的。他于是赶了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吹着哨子,然后再大喊青辰的名字。他喊到嗓子哑了也舍不得喝一口水,他背包里的物资只有那么一点,他想都留给青辰。
空旷的荒山里,一路只有他焦躁的喊声和回声,但隐隐的,他似乎听到了有回应。
他登时僵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头脑里一根凌乱的弦迅速绷紧,全身的能量都用在两只耳朵上,他无比急切地想听清那声音。
——是青辰!一定是青辰!
他狂喜地爬到最近的一个高坡上,大声地回应着那个模糊的女声,“青辰!是你吗?青辰!我是明安,我来找你了,你在哪儿!”
“我不知道……有花……”
距离太遥远了,脚下还有翻滚的水流声,明安只能大致听到这些。
花?
他迫切地放眼搜寻着,他看到前方的山坳处有一片繁花。他拿起脖子上挂着的望远镜,果真的看到了青辰,她正迷茫无措地在原地徘徊,好像她的脚伤了,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很艰难。
“青辰——别怕——在原地等我——”明安穿越林海和泥浆,一路狂奔向她。一路上他还吹着哨子,希望她听到能安心。
艰难跋涉而来,期间不知道被树枝刮伤过多少次,又摔了多少个跟头,他终于站到了青辰面前。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住地喘着粗气,青辰惊慌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看到他之后急迫地扑到了他怀里。明安用尽全身力气搂紧了她,搂到他们俩都要窒息。他多想能把她嵌进身体里,护她一世周全。
“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他们都跟我说你一定也活不成了,我不信,还好,还好我来了。别怕,有我在,我们一起走出去!”明安深深地吻着她的脸颊、她的额头,只有这样实实在在地接触到她的肌肤,他才能真切地感觉到他的信念成真了。
青辰却忽然推开他,惴恐地问他:“我‘也’活不成了是什么意思?和我一起来的摄影师出事了吗?当时我们在这附近拍摄,我看这个堤坝的视野特别好,但底下被洪水冲刷得悬空了,太危险,所以我就一个人上来了,结果突然暴发山洪,我再回头就看不到他了,连我们当时来的路也不见了,我……”青辰仍陷在极度的惊惧之中,不住地颤抖,只有不停地深呼吸才能让她避免逻辑混乱地讲话。
“听说搜救队员找到他时,人已经不行了……他家人也过来了,会好好善后的……”明安抚着她的头发,尽量稳定着她的情绪。
“不!”青辰激动得掩面而泣,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他的孩子才刚上小学,他家人并不支持他辛苦跑新闻,但他一直说因为自己是从孤儿院长大的,尝遍世间甘苦,他再见不得别人受苦蒙难,所以想真实记录这里的情况,能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些天我们其实算是背着摄影机的志愿者,走到哪里需要帮助就会上,但……老天爷为什么这么残忍!”青辰完全没办法接受这件事,好好的一个并肩奋战的伙伴,鲜活的一个人,前一天还为了缓解疲劳,跟她讲几个他自己苦中作乐编的冷笑话,今天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人与生死之间,从来都没有任何屏障是吗?
明安蹲下身,心疼地拥紧了她。回想起他刚到这里来时,那个在隔离警戒线执守的人说出的话,如果被青辰知道,该多寒心啊!人性之幽微,从来不是纸笔可写尽的,在灾难面前,善良太昂贵。
“所以我们一定要走出去,好好活着,延续他想做的事情,帮他照顾好家人。”明安紧紧拥着她,安抚她。
见她的情绪渐渐平稳了,她也再没力气恸哭了,明安卸下双肩包,拿出面包和水,打开包装,递给她吃。
青辰衔着泪,一口口地努力地咽了下去。
她才发现明安的额角有一块伤,干涸的血渍沿着他鬓角的头发已结成了痂。
“你这伤怎么弄的?”她轻轻地触着,又不敢碰,怕弄疼他。
“没什么。听到你出事的消息后,从楼梯上跑下来,脚一踩空,跌倒了撞的。”明安不当回事地冲他笑笑。
青辰心里却泛出一股酸楚,这世间,她还有明安,有明安珍惜她、疼爱她,所以她该好好活下去,绝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