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边有个什么国际会议,附近酒店都住满了。只能转到这家。”
创业几年,什么苦都吃过,关朝闻没那么娇生惯养。而且减免房费,还能给万物省钱。她住下后,检查一遍门窗,看清走火通道,就出门到附近找东西吃。
程行周不喜欢吃路边摊,关朝闻这两年便也少吃。但从小到大,她都是平民美食爱好者,烤串香劲,鲜虾云吞爽滑,鱼蛋弹牙。关爸说,他年轻时的广州才是平民美食天堂,露天大排档,折叠桌椅,镬气十足的炒粉。“现在,只有网红店了吧。”他不无惆怅。
她走进马路边一家肠粉店,这里依然用传统布拉肠。店里闷热,她点一份牛肉肠,倒了酱油,掰开一次性筷子,在路边坐着。
这附近是交通路口,人流车流量大,坐在肠粉店外的塑料椅上,可看到一排排车龙,尾巴亮着橘色的灯,像一颗颗小小的心脏。
有些车辆废气大,关朝闻往里面拉了一下折叠椅,挪开身子,继续低头吃布拉肠。
搁在折叠桌上的手机,轻轻振动,上面显示“静宜”。
关朝闻接听。
电话那头是她的员工,负责原料商跟渠道。因为长得有点像哆啦 A 梦里的静宜,大家都喊她静宜。关朝闻很信赖静宜,这次出差本要带上她,但静宜说家里有事要请假。关朝闻不便打听,只告诉她说,如果有需要的话,一定要告诉她。
当时静宜很乖地点了点头。
现在看静宜打给她,关朝闻有点紧张:“静宜,怎么了?是有什么情况吗?”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关朝闻疑心信号不好,低头看了看手机信号,满格。她又将手机放耳边,这次听到静宜说,“关总,我今天刚提交了辞职报告……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跟您说一下……感谢您这两年的栽培。”
她有一秒钟走神,想起那年在长洲岛,自己也通过电话,跟吴雅提辞职。
这一秒钟,落在静宜耳中,被拉长揉细成许多秒。她说:“我知道公司最近要走的人多……”这附近太吵,人车喧一阵盖过一阵,静宜的话也断断续续。
关朝闻说:“好,我知道了。”
她挂掉电话,抬起手背,擦了擦前额,低头吃一口布拉肠。不远处,交通灯像一只戴着红色手套的手,在车列前抬起掌心,止住了它们的去路。
一辆特斯拉在车龙中,驾驶席的车窗半降下,南方的热风往里面挤。驾驶席上的目光,却往外落,落在关朝闻身上。
程行周靠在驾驶席上,周身罩在淡灰色月光中。他远远看着关朝闻,看她坐在红色塑料凳上,趴在摇摇晃晃的折叠桌上,衣袖挽得老高,用一次性筷子夹起布拉肠。
她现在看起来,可真狼狈落魄啊。
关朝闻抬头,正好对上他目光。他闷哼一声,咬了咬牙。
空气闷热,她头发随意扎了一小团,前额碎发被汗濡湿,粘到一起。他熟悉她这模样,刚吸入的烟丝仿佛在挠着他的肺,又像虫卵,将他肉身啃出一个缺口。
后面车辆突然按响喇叭,他倏然清醒,背脊上都是薄汗。那烟丝铸就的幻想,瞬间灰飞烟灭。再看向窗外,关朝闻仿佛没看到他似的,抓起桌上的酱油瓶,又倒了些酱油,而交通灯已经转绿。
他们俩在这个路口分开。
—— ——
俞英次日一早醒来,佟山已不在。她莫名其妙,忽然想起丁卓那句话,什么到手后失去意义。她耸耸肩,切,失去就失去了。除了俞云,她不曾觉得少了哪个人就不行。
也许,关朝闻也算一个。
也许,钟尤文也勉强算半个。
也许,还有孟梦、海潮、郭老师……
俞英刷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嘴泡泡,忽然意识到,这些年来,她居然陆陆续续又有了在意的人,再不是亚细亚孤儿。
外面门响,她纳闷,心想关朝闻不可能这样早回来。含着牙刷走出去,她见到佟山提着三个鼓鼓囊囊的外卖袋进门,“电梯坏了,外卖小哥不愿爬楼梯。我在楼下等送齐了再拿上来。”
他一早洗浴过,穿戴得整齐,卷起衣袖,扒开袋子,一一取出外卖盒,拆开,“我知道你爱吃的有很多,所以什么都买了一点。”煎饼果子、小笼包、胡辣汤、阳春面、油条、马蹄糕,布满一桌。
俞英静静在桌前坐下,拆开筷子。
佟山电话响,他看俞英一眼,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俞英坐在桌前,大口大口吃。
佟山走出来,“吃这么快?小心烫。”他站在她身后,手掌心沿着发顶往下顺,手指交缠她的几缕头发,又松开。
她背对他,突然说:“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