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向旁人承认,这是她的生父、亲生父亲。父亲是一个无法逃避的身份,以血缘为证据,但爸爸是一种情感认可,她曾剥夺孔隅被她称为爸爸的权利。
孔隅因为她突然的语言亲近,像个破春化水的冰,眼泪在他好看的眼睛里泛滥。
“你真的没做错事吗?”孔姒低声细语,这是她近年来最温和的时刻。
孔隅扭过脸,不敢与女儿对视,他盯着脚下的雪,白得刺眼。
“魏知悟是个专业的警察,他不会凭空怀疑。”孔姒循循善诱,“可是,你是我爸爸。”
“我们是彼此最后的血亲了,爸爸。”
孔姒在雪原里叹息,这里的白雪无穷无尽,他们是其中渺小的两粒黑色。
“你跟我坦白,我怎么会不帮你。”孔姒凝看他,“你说有监听器,他一定听到了很多东西,你得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你相信我吗?”孔隅闷声问。
“我是你女儿,而且魏知悟信任我,只有我能帮你。”孔姒冷静地答。
她等了许久,耳边只有风声,孔隅对此保持沉默。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这是大人的事。”
“如果真的做了错事,你去自首。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我希望我还有爸爸。”
“不会的,阿姒。”孔隅忽然抬起头,他充满笃定,“你不会失去爸爸,没有人可以定我的罪,一点儿录音算不了什么。”
孔姒在僵硬的低温里,心脏吃力地颤了颤。她明白了孔隅的决心,一个满心想着脱罪的人,不会再挂念他可怜的发妻,因这场火灾的次生灾害身亡的发妻。
她的鼻尖开始发软,双唇翕动着忍住情绪。
窦玟彗醒了,捏着眉间走出来,她完全不享受这次旅程。在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哄人的时候,这是第一次,因此窦玟彗不耐烦。
“回去的路我来开吧,你和窦阿姨坐后面休息。”
孔姒踏进雪地里,她的脚印成了第一个,离孔隅和窦玟彗的脚印很远。
半下午的大风中,孔姒独自一人走了很远。这里的太阳很低,像贴着地平线的一盏灯,它照耀的光芒,闪烁着令人瑟瑟发抖的寒意。
孔姒发动汽车,载着他们踏上回程之路。
往前的方向空无一人,车内寂静无声,孔姒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样往前开,能钻进世界的尽头。
在这催眠的寂静里,孔姒平静地开口了,“那个皮夹是我送的,窃听器也是我安的。”
如她所料,汽车后座的两个人处于巨大的震惊中,呆楞着说不出话。
“听到一切的人是我,录音的也是我。”孔姒不疾不徐地说,像与人讲故事,“你们知道的,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车氯乙烯,安县已经有不少人因病去世。”
孔姒慢慢把脸转过来,看着他们,“包括我的母亲,你的前妻,平蓓怡。”
“去赔偿,去道歉,我可以不公开录音。”孔姒看回正前方,紧握着方向盘,她已经有点儿分不清方向。
“你说什么胡话?”孔隅几乎要跳起来,“你在说什么?你监听我?我是你爸!”
“正因为我知道你是。”孔姒哽咽着,艰难地往下说,“所以我一再给你机会,自己站出来,承担你的责任。”
“别太天真了,小朋友。”窦玟彗终于说话,她一贯是倨傲的,“几句录音是没有用的,负责人已经伏法,这个世界上没有证据了。”
“去赔偿,去道歉。”孔姒一句一顿地强调,她从嘴里尝出淡淡的铁锈味。
“不可能。”窦玟彗冷漠回绝,孔隅在一旁默不吭声。
车后排陷入绝望的沉默,孔姒双手发抖,盯着前方一成不变的白雪皑皑,双眼逐渐朦胧失焦,像一片微不足道的雪花,融进即将到来的雪崩。
向着极光降临的方向,雪地车忽然天旋地转,车内爆发出海啸般的惊呼,闷在这块密封的铁壳里,沿着下坡连续不停地翻滚,失控的世界正在持续坍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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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夏的午后,魏知悟手机上传来一条消息,“如果可以,来雪山接我。”
第43章 雪与血
孔姒感到浑身发热,她凝视着眼前的白雪,一望无际。
有人说,在这样的雪原里,独自行走太久,会患上雪盲症。孔姒觉得她也快失明了,积雪的银白色使她双眼发热,视线好像被融化。
接着她看见红色的血滴,小颗小颗坠进雪中,这是视野里唯二的颜色。孔姒愣愣看着,感到颅内刺痛,她缓慢闭上了眼。
黑暗沉重地降临,没有停留太久,孔姒看见一丝白色光亮,逐渐扩展成无边无际的新世界。
平蓓怡回头看她,温和地笑了笑,好像一直在这里,等了她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