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很快周边作坊、商户就要开工。
陈宜背对门,站在台阶上,平视李存安。今夜与苗旺对峙,她的内心受到触动,久久不能平息。
苗坤作为细作,被母国放弃,他的儿子,没有录名在册,没有受到一点关注和厚待,仍将母国利益放在首位。苗旺身体残疾,可做的甚少,也没有放弃传递消息,杀害敌国将领。就连王春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疯了都还在等母国的人接她回家。
“苗旺说,他是突厥人,理应为突厥做事。若我大昭人人这般思想,灭掉突厥,如碾死一只蚂蚁。”
陈宜的声带渐平稳,目光沉着,语速缓慢。她做了一个困难的决定。
“我不帮你李家,但可以帮大昭。”
她伸出拳头,像小时候逼苗安陪她恶作剧,拳头相击就代表达成合作。
初升的太阳从街巷尽头露出半张,青石板路上的一男一女个头都不矮,日光照在他们身上,好像时光流逝,又变回十岁出头的小毛伢。
肉脸蛋的小女孩伸出拳头,瘦高清俊的哥哥无奈,笑着也握拳,拳拳相碰。
陈宜笑出两颗小虎牙,“话先说好,我只会酿酒,帮不了你太多。”
李存安目送她推门,衷心道:“你在我身边就是帮忙了。”
眼见陈宜一只脚迈进门槛,还未着地,整个人跟冻住似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了?”他走上前。
只见庭院里燕笳抱剑,董参抱手,两个人正对大门,吹胡子瞪眼,怫然不悦。
“呵…我,我们回来了。”陈宜尬笑,打招呼。
两人在外面一夜未归,确实惹人担心。
李存安第一次见燕笳脸色难看至此,白里透青,青里透紫,一时被他气场压住,竟感到心虚,说话磕绊道:“不是,不是叫你们,在驿站等我吗?”
“还说呢!”燕笳绷不住,拉两人进屋,关门说话,“公主失踪了,大人命我们速去寻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找你半天都找不到人,真要急死了。”
他是真的着急。沙漠没有屋舍,骆驼队的头领说不准公主失踪的地方。耽误这会儿功夫,够公主的尸体风干咯。
“等等,文书给我。”李存安反应迅速,伸手要来文书,让燕笳别说话。
按文书所言,骆驼队行至河西与硕方交界处,风沙四起,领队头领让大家躲到山丘后面避风,泰宁嫌弃骆驼队员身上异味,不许人家靠近她。然而,保命的时候,谁还认你公主?
她被推搡出去,小婢女、嬷嬷,还有几个李府跟去的亲卫护着,躲去另一块岩石后面。
头领喊了,“岩石松动,要躲也去山后面。”
泰宁充耳不闻。
待风沙停止,他们躲过的地方只余老嬷嬷尸体。
陈宜看见“随行嬷嬷殁于风暴”,想到老嬷嬷不可一世的模样,不可置信。
“她看起来身子骨那么硬朗。”
“天灾跟前,咱们这点身子骨,再硬朗,也就是折双筷子的事情。”
李存安合上文书,转身就要走。
“对了…”他回过头,把腰间香囊递给陈宜。
“少主,这个不能……”
燕笳话说一半,被李存安一个眼刀瞪回去。
见陈宜迟迟不接,李存安“啧”一声,硬塞进她手里,不耐烦道:“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儿,还怕收香囊。”
不管在京城,还是庐州,香囊相赠都是定情的意思,不过多是姑娘送情郎,头一次见男人送女人。
李存安手里的香囊用金州特产羊毡毛制成,粘毛布上头一只山楂,看起来不像绣的。
陈宜没学过绣活,说不出做法工艺,就觉得那山楂果肉眼可见的精美又可爱,定是个娇嫩的佳人做的。
她竖起食指,略嫌弃,戳香囊道:“借花献佛,我不要。”
李存安眉舒眼笑,轻触鼻尖,“物归原主而已。”
腾地,陈宜脸通红。
燕笳在旁边冷言冷语,“我说嘛,别家姑娘做不出这么丑的东西。”
陈宜面更热,还好在快烧起来前,夺走香囊,一溜烟跑上楼去。
“要随身戴啊!”李存安在下头喊,“有用处的。”
“晓得啦!”陈宜的嗓音和关门声同时响起。
楼下,李存安嘴角上扬,转头望向燕笳,快速板脸伸手道:“把你的香囊给我。”
燕笳撅嘴,老大不乐意。
李存安勾手,催他:“你跟我在一起,用不着。”
黑锦绣金的锦囊落入他手。
李存安边走边吩咐燕笳处理苗旺尸体,路过董参身边时,目光飘过他的脸,没做停留。
木门吱呀一声,外头商户正开门,吵吵嚷嚷,烟火气涌进院子。董参沉叹气,追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