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只剩李存安和陈宜。
陈宜不说话,李存安也不主动说话。他默默拿起木桁上的攀膊系上,拿出一块酒曲块,重砸慢碾。
等碾成细细的粉末,他突然说:“你知道吗?扬州已经不用这样保存酒曲。他们都是晾干后保存粉末,明码出售。”
陈宜不知道说什么,就“哦”了一声。
李存安将蒸好的米倒进凉好的开水里,手下不停。
“自朔原道重遇,我帮了你许多回了,也不见你道谢。”
陈宜如鲠在喉,刚说一个“谢”字,李存安又说下去。
“我不指望你谢我,我们之间有恩有怨,算也算不清楚。我只希望你相信我,这人世间若还有最后一个人不留余力地救你,那一定是我。”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你是他的女儿,我不得不救。”
陈宜的鼻头又酸了。
他们现在只剩下这样的关系。
在河西,得到李存安的保证,她应该欣喜万分,可是她笑不出来。
她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李存安说:“我记住了。谢谢,少主。”
她还是说了谢谢,李存安搅拌酒曲的手顿住,很快又活动起来。
五年没再酿酒,李存安动作娴熟,一炷香的功夫就处理完一切,挖土将酒罐埋下去。临走时,还不忘嘱咐陈宜明日找人帮忙,多酿几坛。
陈宜趴在长凳上,火炉子灭了都没发现。
梁芨姗姗来迟,解释自己去做金疮药了。得少主吩咐,庵庐那边草药任君挑选,梁芨亲手做的药,比任何金疮药效果都要好。
他扶陈宜起来,喝下汤药。东囚营军曹紧随其后,告诉两人,姑姑和表兄也已经到了。
左搀右扶之下,陈宜回到东营。
“哎哟,我的心肝儿,怎么一天不见就成了这样!”姑姑拍腿直呼。
“小宜被哪个混蛋欺负了?”梁直卷起袖子就要干架。
还是梁芨按下两人,把金疮药交给妻子,压低声音说道:“小宜今天把公主打了。”
一时间,姑姑和梁直都倒吸凉气,震惊看向陈宜。
陈宜不解释,只哎哟哟叫疼,撒娇让姑父和表兄出去,要姑姑给自己擦药。
姑姑擦着药又开始掉眼泪抽鼻涕。
陈宜微微侧身,用袖子给姑姑擦眼泪,解释道:“今天是我冲动了,以后不会了。”
她不愿意说,姑姑也不再问,这就是家人。
上完药,陈宜让姑父和表兄赶紧进来,别冻着。没想到,跟着进来的竟是一串官兵。
棉被、手炉、薰炉,军曹带着人把东西一一布置好,弓腰赔笑,问道:“陈姑娘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陈宜皱眉。
“张大哥,”她说,“不必如此客气,留下手炉子就行。”
军曹还想再说话,陈宜按下,“这东营不是只有我们,也不是只有你们。我今天已经惹了公主,不想再惹更多人。”
她握住军曹的手,再三恳切,“我不是不要,只是现在不要。”
人情冷暖她也见识过许多,没想到这囚营比京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11章 酒也怕出名
饶是钝如梁直也看出不对劲,梁芨见惯皇宫内院手段,更早就发觉侄女儿有隐瞒,硬是等军曹、官差都退出去,没有外人了,才问陈宜。
“老实说,你和河西少主李存安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赶来救你?”
陈宜还想蒙混过关,嘻嘻哈哈地绕弯子:“他没救我,是徐钧安哄得公主开心,才没再为难我。”
“徐钧安你记得吧,就是每月来家里取酒,给我分红的东家。”
“我认得他,”姑父打断道,“一个富商家的纨绔子弟,最多拖住公主,还能一直拦着她不去找你麻烦?还能让行刑兵巧着劲儿,给你打得这样雷声大雨点小?”
“董参同我说,李存安赶来前正在巡防,守城军疑似有细作,董参刚说陈宜出事,还没说后面的话,他就快马加鞭赶回军营。”
“公主离开时火冒三丈,必是李存安说了什么惹恼她。”
梁芨分析得条条是道,陈宜实在推脱不过,才道:“我爹救过他的命。”
床尾,姑姑刚把手炉塞进陈宜被窝,掖住被角。
回想自与李存安第一次碰面,陈宜就神色奇怪,靖远驿站情绪激动,陈宜气昏了头差点动手。这些年,陈宜有意沉下性子,实在除了那个人,想不出有谁能让她大动心神。
她仔细观察陈宜表情,小心翼翼地问:“是苗安吗?”
见陈宜睁大眼睛,目光四下游离,就是不敢直视自己,姑姑心下肯定。
“就是苗安。先前我就认出来,你非说不是!嗨呀,都怪我,没能帮你们小夫妻撑过来,还闹得那么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