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睁眼躺了一夜,从天黑到天亮。
黎明的光洒在桌上,香囊布料闪动偏光,系绳上挂着小小的玉珠,翠绿通透。
陈宜不自觉想到徐钧安和泰宁定情的那块玉佩,想起徐钧安离开靖远前的背影,想起大马群山分别时关于皇帝和李嗣行的讨论。
“都是一样,好没意思。”泰宁当时这么说。
像是打通奇经八脉,陈宜忽地想通:既然当今豪杰都没意思,那就找个有意思的!找个有能力,多方势力信服,又想为民做事的君主,不就好了。
她倏地坐起,这世道还不是无路可走。
酒坊的大门用一块块木板拼成,姑姑一边束头发一边抬木板,忽听道咚咚脚步声,又快又急。
她回头,见陈宜背着行囊,深一脚浅一脚,匆忙出门。
“小宜,等等!”
她晓得陈宜想通了,要去干大事。
不同于在靖远时,她恨不得陈宜赶快嫁给董参,离李家、朝廷都远远的。现在,她已经明白,国家不安,他们这个小家再退缩也得不到安稳。
昨夜,她备好碎金和酒水,且等陈宜准备好,这会子全交给陈宜,帮她背上。
“外头银票和银子都不管用了,咱的酒还顶点用。金豆子收到,姑姑也就这么多了,省着点用。”
“好。”陈宜眼眶发热。
姑姑仰头望她,不住地摩挲她的脸颊,讲话软绵绵的,“你的腿怎么样?骑得了马吗?”
陈宜吸溜鼻涕,笑着敲膝,“勉强能用。”
梁直本来算好到庐,梁芨接手治疗,自然用不到他的药,给的药也正好撑到庐州,已经用完。
姑姑拍拍包裹,显然已替她想到,“我昨天去药庐,发现你姑父竟然囤了许多药,看来早有准备。”
准备好随时没命吗?
陈宜想到姑父早心存死志,实在忍不住,哭着紧抱住姑姑。
“您保重。”她依依不舍,还是离开了家。
策马三日,陈宜没有追上李存安,倒遇上个熟人。
河南道颍川。
陈宜自进城就惊讶于城中繁华,打算打尖问下情况。
怎料刚进门,迎面碰见袁进。袁将军摘下乔装,着铠甲持长矛,领着七八个小将守在楼梯口。
这么大动静?楼上有谁?
陈宜下意识转头想走,袁进招手,“哎,你这小妇人不认得俺了?”
陈宜背对他,闭眼,沉下心,转身装作疑惑,上下扫一遭才似惊喜,大呼:“恩人?是你?”
徐钧安失踪,十有八九与他有关。陈宜本来准备侧面打听,如今送上门,不得不正面对付。
她笑着迎过去,顺手包裹放在条桌上,露出里头的酒壶。
“恩人如今当了将军,好威风呀。”她语带崇拜。
“你,你从庐州来?”袁进盯着酒壶。
陈宜心脏跳得嘣嘣响,嗯道:“对,带点特产回去,这酒咱靖远卖的也好,比庐州贵许多。哎呀,我不懂酒,就想着带回去卖掉,挣点钱。”
她说得合理,讲完忽停顿,重新看向袁进和他身后的小将们,好像才发觉一样,颤巍巍问:“你们…是朝廷的官?”
这里在朝廷势力范围内,他们在靖远乔装,在这里招摇,当然是朝廷的人。
“哎哟哟,”她跪下磕头,“小民只是回家。”
袁进坐在桌边,拿出酒壶,喝了一口,喟叹“好酒”,还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进陈宜的包裹。
“我们打仗,不关百姓的事。”他说。
陈宜刚松气,就听他话锋一转:“只是,我记得你怀了孕,还有,你相公呢?”
谎言总是一个包一个。
陈宜如泣如诉,编造了一个糟糠妻遭拳脚后被抛弃的故事。
说到后来,两个人一人一盅,竟然喝起酒来。
“俺最恨那薄情寡义的人,”袁进干杯,让店家上菜,“姑娘莫伤心,天下好男儿多得是。”
他胳膊一挥,“俺这帮兄弟,你随便选。”
小将们长得凶神恶煞,双腿分立,目不斜视,仍守在楼梯口。
陈宜干笑两声,塞进一口米饭,囫囵不清道:“不用不用。”
自觉拉近关系,她装作微醺,切入正题,“让他们来吃点吧,怪辛苦的。”
“那不行,”袁进脸酡红,凑近陈宜,小声道:“可不能让楼上这人跑了,关系战局。”
陈宜脑子转了几遭,还是想不通,徐钧安跟战局有个什么关系。
“这么厉害?是咱河西的少主大人吗?”她想要套袁进的话。
砰地,袁进放下酒杯。
一瞬间,小将们长矛直指陈宜。
“我,我,我,”陈宜慌张解释,“我只是瞎猜。”
袁进继续喝酒,挥手让手下放下兵器,深深望向陈宜,模棱两可道:“姑娘好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