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地退出内室,隔着一道门槛,静静地看着她们。
满院柔光,一室安宁。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快到年下,嘉豫殿内外事务缠身,既要预备陛下的礼佛事宜,又要为正月初一的祭天大典忙碌。
整日几不得闲,也有月余没能去掖庭和东宫了。
我抬头见文慧正要查验祭祀的礼服,搁下手中纸笔,将写好的礼佛经目递与阿暖,吩咐她交付春官礼部。
“这终献的礼服,怎么裁制得这么大?”我见内侍们掌开的三献礼服有别于往年,有些好奇道。
祭天大典,自载初元年起,四年来便一直由李成器担任终献。他今年才十四,虽比同龄人都高些,可也不至于同成人一般。
“这尺寸更改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晓得呢”,文慧一面细细查看,一面随口答道,“陛下叫你写完手边的就过去,你怎么还愣着?”
“嗯,这就过去。”我未多想,起身便向陛下内室而去。
陛下累了大半日,正斜靠在隐囊上闭目养息,一个小宫婢正仔细地为她揉肩。
行礼过后我稍稍抬眼,看到果然是宜孙,只冲她微微点头。
“你看宜孙新带来的些子景如何?”陛下动了动身子,用眼神瞟向书案旁摆放的一排些子景。
我略略扫了一眼,少说也有二十盆。
我是见过宜孙侍弄的些子景的,一直都赏心悦目,可今日看到这些,仍大为惊奇。
千姿百态,苍古雄奇。萧然出尘,能禁霜露,如天地万物皆归于几案。
我发自内心地叹道:“宜孙心灵手巧至极。”
“你也有日子没去东宫了,挑上十盆好的,给嫔妃们送去,就当是代我给了年节的赏赐。”
“陛下可真疼她们,连我都没有呢。反正王贤妃不喜欢这些,不如把她的两盆赏我如何?”我半真半假地撒娇。
“你呀,倒是惯会揶揄的”,陛下忍俊不禁,冲着我佯装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叫你第一个来,挑最好的两盆,总不至于说我偏心东宫了吧。”
我看果然逗得陛下开心了,笑着回道:“我看着倒是盆盆都好,左右也不会挑,倒要劳烦宜孙帮一帮我了。”
宜孙有些神色恍惚,呆愣了片刻才低声回了句“不敢”。
陛下未在意她的反应,只又说了句,“也给婉儿和文慧各留两盆吧,近日事多,她们也没歇着。”
我与宜孙分好了赏赐诸位娘子的些子景,传来内侍,正要一同去往东宫。
“团儿”,我刚抬脚,就听陛下在身后略带焦急地喊道。
我急忙回头,“陛下可还有吩咐?”
陛下的神情逐渐缓和,两只眼皮也松弛下来,轻轻眨动几次。她的目光穿过半个内殿,盛满了少见的柔情。
“你先去见皇嗣,等宜孙他们晚些到东宫,再一同行赏赐礼。”
许久,她才说出这一句。
第四十九章 厌胜
要我先单独见皇嗣,又让宜孙晚些再携着些子景过来。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实在不懂。
这些年在她身边,我早已习惯了凡事揣度。措辞、语气、神态、动作,陛下的任何细微变化,都被我剖析再三。
可方才的那一句,语焉不详,却情真意切。
“我心里总是不安”,我抓着他的手,慌张的感觉愈来愈强烈,“三郎的无事、持盈的册封,还有今日的情状……我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反握住我,水润的双眼盈盈而动,嘴唇微微发抖,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也在担心,是不是?”他的反应加剧了我的恐惧,抓着他的手不觉越来越用力,直到听见他忍不住的闷哼声。
“团儿,看着我”,他挣开我的手,重重地捧住我的脸,强迫我与他对视着,“若我真有三长两短,答应我,尽力保住成器。珍重自身,以待来日。”
这一句话将我击得粉碎,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自己会出事。
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离开他的我自己,需要孤军奋战。
我扑进他的怀里,再也不想强装镇定,恐惧与战栗如暴雨前的黑云一般,结结实实地压在胸口。
“我一个人,很害怕。”
“团儿,你不是一个人”,他紧紧回抱着我,双手不断用力地揉动我的肩臂,“我现在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好吗?”
我从他的怀中起来,片刻的释放过后,理智和清醒重新回归,我点点头。
“上官婉儿那里,你知道如何相处。范文慧的叔父范云仙掌北司兵马,必要时可以联络。北门学士中,李元素、石抱忠、王剧、路敬淳,这些人是我的心腹。如今品级不高,日后能不能拜相也未可知,但他们都可堪托付,你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