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片刻,他缓缓开口,“等到那一日,无论是我还是成器,都不会为难她们的。”
我点点头,转身向殿外走去。
夜幕将至,实在不能耽搁,我在东宫院内快步而行,未到宫门,迎面撞上两个轻妆娘子。
从敏挽着皇嗣妃刘氏,正满面笑意,看到是我,脸色不觉一怔。
我对着皇嗣妃行过礼,轻轻捏了捏从敏的手指,“时候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
刘氏点头应允,从敏也咧嘴一笑,“快去吧!”
贤首国师作完《五教章》,又在着手撰写《大乘起信论义记》,我得到慧苑的消息,又寻了《大乘起信论》来细读。
午后正是困顿的时候,一个爽利的声音打破了一室沉寂。
“你去吧!那个王庆之等了大半日了,李相公也接到传召了。”
我忙起身看向文慧,“真的?”
她伸手拦住我,将我的臂肘握得微微发疼,眼神里满是游移不定,“你保证绝对不会对陛下有害?”
“你放心便是”,我缓了缓神情,对她郑重其事道,“陛下虽九五之尊,可总有被人蒙蔽的时候,你叔父的事便是一例。王庆之背后是谁,你也看得出来,他总来烦着陛下,陛下可还有心思做别的事?”
“你不会……为了皇嗣跟陛下作对吧?”她紧绷着嘴唇,眉宇之间几许纠葛。
我轻哼一声,笑着歪头看向她,“陛下是谁?我去跟她作对,是想拉着我兄姊一同陪葬么?再说了,陛下雄才大略、女中尧舜,又岂止你一人久仰山斗?就是退一万步讲,若真要说对皇嗣的私心,我也不过是不愿他为人构陷,使陛下失了与他的母子情分。”
她凝滞片刻,才撒手快声道:“我信你就是了,但凡能为陛下解忧,我哪有不愿的。”
我轻拍她的手臂,回身向嘉豫殿匆匆而去。
远远望去,果然有一人跪于殿外,王庆之来了已有许久,想来面圣陈情过后便一直在此了。
我在侧殿外停驻片刻,静静地盯着他的身影,暗叹一声,下定了决心。
不到半个时辰,便等来了李昭德。他在侧殿端坐着,手里捧着我刚奉上的酪浆,满面的不耐烦。
“可是这酪浆味道不好?李相公容我再去换一盏。”
我将身子微微靠近,抬手欲要去接李昭德手中的杯盏。
他扬手摇头,只随意说:“不用这个。”
我略显几分尴尬之色,忙回道:“是。李相若没有别的吩咐,我便先去给王郎君更换杯盏了。”
“你等等”,他果然拦住我,语气中充满怒意,“这个王庆之来了多久了?”
“今日宫门一开便来了,陛下见过之后,就一直跪在这里了。”
“他何时走?”
我按下心中起伏,低声回道:“王郎君一片赤诚,称陛下若不改立太子,不为大周更新气象,便长跪宫中,等到陛下答允才肯离开。”
他从鼻腔里哼出一记不屑的声响,转而问道:“这宫门落锁之后,如何处置他?”
“这……”我佯装为难,“婢子也不知,想来陛下会开恩,留王郎君在宫中住下吧?”
“岂有此理!”李昭德突然拍案而起,整个人崩得紧紧的。
“这王郎君虽几次三番烦扰陛下,可毕竟是为了大周江山,陛下虽为难,可也不好令他寒心,总不能把他赶出去吧?”
“此例一开,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入宫议政?每每都要留宿内宫?那这朝政大事,还要件件都与布衣百姓商量不可?”
说罢,他一刻未停,大步迈向殿外。
我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缓缓移到殿门处,只探出半个身子,远望正殿之外的情景。
爆炭脾性的李昭德,果然对王庆之拳打脚踢。
李昭德是将门出身,王庆之一介布衣,哪里禁得起这些?不过须臾,就倒在殿前的石砖上。
李昭德见状,也只随意抬手。几个内侍迟疑片刻,便拖着王庆之去向别处。
无论此刻是生是死,王庆之都不可能活着走出宫门了。
我要做的事,做成了。
杀鸡儆猴,此后武承嗣再想如法炮制,演出像陛下称帝前那样万民上表的局面,恐怕也无民可用了。
我呆呆地靠在侧殿的门扇上,双腿有些酸软,可那些预想了无数遍的痛心与恐惧,似乎并未如期而至。
我好像只是多了一些惊讶,原来杀死一个人,是这么容易的事。
原来我也可以杀人。
晚间在内室卸去钗环,正要净脸时,却听阿暖来传上官婕妤至。
“我都知道了。”我还未来得及迎她,就听她开门见山道。
“陛下对此事是什么反应?”我虽有几分把握,但还是要问问来稳住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