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五兄从前吃茶便是如此,想来你随他,便叫人只放戎盐了。”
我心中一喜,笑着道:“多谢。”
静默片刻,国师放下手中茶盏,缓缓问我:“韦娘子对今日慧苑之言如何看待?”
心中的惊彻一闪而过,我突然反应过来,自嘲一笑。国师毕竟不是生杀予夺的陛下,我倒像是惊弓之鸟了。
“团儿以为,慧苑法师所言不无道理。可国师义学高妙,所言所想,也许并非《五教章》的文句所能显明。”我坦率地回道。
慧苑低眉垂目,双眼视线聚于茶盏之中,沉思之态凝然平静。
“你带来的注疏,我已大略扫过,看来种性、佛性之说你极有兴趣。只是近日寺中诸事繁杂,恐怕要等到日后方能细读,到时再邀你前来。”
我急忙低头致意,口称“不敢”。
心中颇多顾虑,到底还是担忧占了上风,脱口而出道:“我有一肺腑之言,恳请能够说与国师和法师。”
“韦娘子请讲。”国师神情坦然,慧苑却似惊醒一般,抬头急急看向我,满目隐忧。
“今日殿中之争,我虽不是寺中人,不了解关系深浅。可人心难测,党同伐异之事,想来佛寺与朝堂无二。慧苑师父若再有异议,可否仅对国师私言,不要再授人以柄?”
慧苑的目光松弛下来,语气却异常坚决,“妄言、绮语、两舌、恶口,为四恶语,乃根本大戒。对错之分,心中之理,若是不敢宣之于众,岂非两舌之人?倘若如此,我又与他们何异?”
“谢过韦娘子,这些事我会提点他”,国师在旁微笑地看向我,突然转了话题,“陛下近来可好?”
我晃过神来,只匆忙答道:“陛下一切都好。”
“皇嗣殿下的臂伤如何了?”
“已然无碍了。”我有些惊愕,国师对宫中之事竟这般上心。
回到宫内,已近黄昏,我赶到陛下的嘉豫殿,将贤首国师手书的《华严经》递交给陛下,却在殿门之外迎头撞上了激烈的一幕。
凤阁侍郎李昭德,正抬脚猛踢,稳稳地落在一个身着布衣的人身上。
嘉豫殿外,李昭德此举令人瞠目结舌。
“李相公!”我急忙高喊,喝止住他。
他微微侧头,眼里露出不悦之色,轻蔑地哼出一声,转身便离开了,魁梧的身形在日落之下更显压迫。
我等在侧殿,今日文慧当值,也快到她回来的时候了。
“怎么回事?李相公打的是谁?”她的身影刚至侧殿,我便等不及上前问道。
“王庆之,还记得么?”
王庆之……洛阳百姓王庆之……我想起来了。
自陛下设立铜匦之后,凡建言、告密的布衣百姓,陛下但觉有用,一定会亲自召见。
王庆之上表,力呼更换储君、迎武承嗣入主东宫之事,已是第三回了。前两次,陛下都只是赏赐金帛,可如今竟亲自接见……
“陛下……对他态度如何?”我试探地问道。
文慧无奈地撇嘴耸肩,“陛下本不愿见他,可听闻他在宫门之外哭闹不止,非说自己对大周一片忠心无人可见,这才不得已叫他面圣了,不过陛下倒是对他好言好语,说是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满意的答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明眼人都能看出,王庆之几次三番要陛下替换储君,自然是武承嗣在背后操纵,陛下又怎会不知?以往两次,陛下不过一笑置之。可如今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今日总归无事,陛下也早默许我不当值时随时可去东宫,索性去问问他的想法,若是情势严峻,也好早做准备。
均郎引我入殿,却在我刚踏入内室时,转身退出,关好了门扇。
日落时分,房中灯火零星,满是昏暗。我向熟悉的方向眺去,窗棂下、书案前的身影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出现。
腰间突然环上一双手臂,我的身子被人从后面包裹着,我惊叫一声,忍不住退了半步。
他却环得愈发紧了,将头埋在我的颈间,来回地磨蹭,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我的心里空空痒痒的。
“我有正经事要说。”
“无论什么事,都等过了这一刻再说。”
我轻轻挣扎,不想他却用更炽烈的举动回应我,身子被他锢得动弹不得,颈间的热气实在撩人,我的双腿也不禁失了力。
“怎么如今倒像个孩子。”我躲过一个耳边的吻,笑着嗔怪道。
他松手将我掰过身来,我又被他面对面地揽在怀里,迎着闪烁不明的烛光,我看到他的双眼一如往昔地澄净。
他微微撅嘴,似撒娇一般道:“不愿嫁给我也就罢了,现在连抱一抱都不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