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慢慢平复下来,我才对芳媚轻嗔道:“可不许再逗她了,不然叫你阿姊来领你。”
芳媚扬起眉毛,吐了吐舌头,冲我们微微耸肩。
第二十九章 三郎
从敏即将临产,安福殿却只有稳婆在,尚药局的奉御医佐都在太后那里。我实在担心,回到瑶光殿第二日便跪求太后,希望能多些医佐陪侍在她身边。
太后刚召见过秋官侍郎周兴,心情似乎不错。
扬州之乱时,周兴凭一己之力清查乱党,坐罪近千人。太后那时便感叹,此人才谋远胜武三思,可堪用之。
太后听罢未有波澜,随口便答应了,语气里也满是不出所料,“都说你与窦德妃甚是亲厚,果然不假。”
我跪谢太后,话音未落,就听宜孙通传圣人至。
这非朝非暮,他定不是来问安的,却也新奇。这几年,我还从未见他在日中主动来太后身边。
我起身立于一侧,他跪下行礼后看到我,微微抿嘴,笑得有几分勉强。
“本不该打扰阿娘,只是德妃临产,身子略有不适。奉御虽已过去,也称德妃无事,可儿子总还放心不下,所以特来请旨,借阿娘身边的医佐几日。”他说得不急不缓。
太后不禁展颜而笑,侧头看了我一眼,“你们二人倒真是心有灵犀,团儿刚才刚求过,我已允了。”
穿过半个瑶光殿,我的目光与他相遇。那汪青山春水里,有无尽的感激情意,甚至略过一丝闪瞬而逝的愧疚。
这一年里,他是如此忽近忽远。
九月初七,已近子时。贤首国师明日进宫为太后讲经,我便几乎一夜未眠,将慧苑交代的几卷经注反复研读。
阿暖在旁为我掌灯,悄悄说道:“听闻太后偶感头痛,宜孙娘子本睡下了,又去安福殿将守在窦德妃身边的医佐叫回了。”
从敏临盆就在这两日了,我心里越发担忧。可太后不适,夜里留在宫内的医佐本就少,从安福殿召回也是理所当然,此时若再去拦着,只怕我与从敏都要遭罪。
“从敏那边一切都好吗?”
阿暖轻轻点头,“安福殿传过话了,叫娘子放心。”
我便放下心来,将经卷翻过,“从敏身子素来不错,想来是无事的。”
一卷一卷,翻来又覆去,嘴巴随着眼睛的疲累一起支撑不住,我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鸡鸣之初,晨曦的第一缕光线接触到太初宫的时候,我被安福殿的好消息吵醒。
从敏生产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我长舒一口气,忍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拉住身边候着的阿暖,胡乱说着:“终于啊,三郎,从敏有了三郎了。”
太后在瑶光殿内召见贤首国师之时,亦是喜笑颜开的。
几刻之后,他也来了。
他上前行礼,问安过后,略显任性地对太后说:“儿子可是来为三郎讨名字的,阿娘可不能只顾高兴。”
太后哈哈一笑,揶揄几句,俯身书案,提笔写下二字:隆基。
隆基,我在心中默念……李隆基。
贤首国师在旁盛赞此名,他亦双目含喜,与太后相视一笑,竟真显得一室温馨。
一片笑语中,婉儿手持奏帖而来,神情凝滞。
我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见她环视四周,停顿片刻,才向太后禀奏道:“昨日新丰庆山有小地动,荆州俞文俊上书称,‘今以女主居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隔塞,山变为灾。臣愚以为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不然,殃祸至矣!’”
以地震为天谴,逼太后还政皇帝,这个俞文俊要害死他了!
婉儿一语奏完,殿内已是寂静无声。我慌忙看向太后,却实在看不懂她的喜怒。而太后身旁的他,也是一动不动,只有起伏的呼吸略显凌乱。如此这般突然,恐怕他也不知如何解释了。
一片窒息般的沉默,我焦急不已,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呵”,片刻之后,太后哼出一记浅笑,“我早说要还政皇帝,可四郎总是推脱不肯,如今阿娘可再担不起这千秋骂名了。婉儿,拟旨吧。”
“阿娘”,他仓促喊道,一瞬的踌躇被他尽力遮掩,声音略有起伏,“儿子不顾母亲身子有恙,执意将奉御医佐召至安福殿。庆山地动,乃谴儿不孝行径,求母亲开恩,允儿子改过自新吧。”
“这倒奇了”,太后喜怒莫辨,表情仍是淡淡地,声音却清楚分明,“我不过偶遇头痛,德妃乃是临盆大事。你如此又有什么不孝可言?”
几番言语,他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母亲虽身子康健,但为人子者,微疾小恙亦应牵挂于心。儿每日仅朝暮问安,不能勤于服侍,已是误了人子本分。加之昨夜事,自然遭天怒。儿才能有限,于国无益,若非母亲事必躬亲,大唐又岂能有今日之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