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多避着那些交际的场合,只在阿姊歇息时陪陪她,有时和婉儿说说话。
簪环刚刚卸下,还未净面就听阿鸾来传,相王身边的内侍又来请我去太子汤。
我在心中暗叹,武延秀真是放任猖狂,可转瞬又心虚自嘲,我不正是被这份狂妄放纵引诱着么?
“你去告诉那个内侍,我今日乏了,就不去了。”
“相王传话说,是真的有事找侧妃相商,侧妃那日午夜都去了,今日也还是去吧!”
阿鸾盼着我跟李旦和好,就总是想方设法地劝我。
我无奈地摇摇头,“那你歇着吧,我去就是了。”
推门出去,却是另一个脸生的内侍,我没有多想,只是又感叹武延秀真是毫无顾忌。
今日飘着细雪,宫灯所照之处,莹白飞舞,如满目星空。
这样的风景,也叫我的心情畅快了许多。
遥遥望见太子汤中的人,我不由得笑起来,扬声喊道:“你就这么喜欢汤池啊?”
池中的人没有动,我又走近了接着道:“既然已经僭越了,怎么只盯着太子汤,干脆去圣人的御汤啊!”
他微微侧身,回头与我对视,我愣在原地。
竟真的是李旦。
全身仿佛被钉在地上,我动弹不得,过了许久才说出一句:“相王……怎么在这儿?”
“你……方才在和谁说话?”
“相王不必知道。”
“又是武延秀吗?你还跟他……”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
汹涌的苦涩在心中蔓延,我狠心道:“这不关相王的事。”
“就算你不想我过问,又何苦一声一声地叫我相王?”
我知道是自己无理,终于在汤池边蹲了下来,柔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沉默了很久,长叹一声,“我原本想……我想……我们一起泡着汤泉,说说话。”
细雪落在他的发间,与他已经生出的几缕白发相应,我不禁伸手拂去,“我们之间……还能说什么呢?”
他闭上双眼,头颅贴向我的手心,“团儿,我们在骊山,暂且不用管大明宫中的事。”
“是么?在骊山汤泉宫,你和圣人、皇后就没有试探和戒备么?他把太子和嫡出亲王才能用的太子汤,赐浴给你和他现在唯一的儿子,除了今夜,你这些天可曾用过?”
“你……”他睁开眼,侧头看我,“我在做什么,你都留意了,是不是?”
“不是有意留心的,只是同在汤泉宫,难免都会知道。”
“我不是在怀疑你,我是……”他顿住,看我的身子缩了缩,又急忙道,“外头冷,你想泡一会儿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想患风寒,干脆脱去披衣,与他并排浸在池中。
他向我挪近了几寸,左肩贴着我的右肩。
“团儿,二十七年了。”
不知是压迫而来的泉水,还是耳边平静的语言,我只觉得胸口沉闷,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力。
“你我都不再年轻了。”
我竟一时兴起,轻笑道:“是你老了,我小你六岁呢。”
他像是终于卸下一切,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身子轻碰着我,我心中复杂,有意躲开,他在微怔之后敛去了笑意,又变成与我并排靠着的样子。
“团儿,上元节就在下月。今年圣人和皇后特意吩咐,不必进宫赴宴,我们一同去西市过节可好?”
又是上元节……我静静地看着他,几分苦笑。
“你嫁给我二十九年了,我们还从来没有一起在宫外过过上元。”
我无奈道:“都二十九年没有一起过了,又何必多这一次?”
他定睛看我,眼中藏着层层叠叠的柔情,“都二十九年没有一起过了,就不能过这一次么?”
我只是垂下双目,紧紧盯着眼前的水面,却不知道要怎么回他。
“团儿”,他只是用指尖触了触我的肩头,“你真的连一日的时间都不愿给我了么?我连……”
他一下子住了口,我却猜出了他想说什么。
“你连武延秀都不如?你不该这么说。”
他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一时情急,对不起,我……。”
“我陪你去。”我打断他的话。
第一百三十六章 西市
景龙四年的元夜前夕,阿鸾坐在我的身后,为我梳起最平常的椎髻,簪环也只随意地戴了几只素银的。
前几日,金城公主跟着吐蕃和亲特使离开了长安。
皇帝李显亲自送至渭水以西的始平县,设宴百官,改始平县为金城县,免金城县百姓一年赋税。
在如此山呼万岁的盛世之景下,李奴奴的喜怒哀乐没有人听得到。
长安城外,当我和阿姊、婉儿站在一处,望着銮驾消失于视线中的时候,婉儿只是悄然落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