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润!”阿姊的声音近乎尖叫,她捂着嘴唇,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陛下不过抬了抬眼皮,轻瞥了阿姊一眼,懒懒地说道:“你一人抗旨不要紧,你还想连累父母兄弟吗?”
跪在地上的李重润愣了一瞬,沉着地回道:“自举家回到洛阳,陛下对阿耶的舐犊之情,重润都看在眼里。重润一人之错,陛下必不会累及亲子,以致失去天伦之乐的。”
“李重润!你给我闭嘴!还不快向陛下认错!”李显的声音字字颤抖,恐惧和愤怒凝在脸上。
“陛下”,我再也忍不住,上前几步跪在李重润身边,“邵王年轻气盛,一时糊涂也是常事,还望陛下恕罪。”
字字恳切,我伸手拽着李重润的小臂,只希望能够劝住他不再多言。
“年轻气盛?”陛下嗤笑一声,“你为了这些孩子求情,就只会这一句?李守礼十六岁年轻,李隆基八岁年轻,李重润十九岁了还算年轻吗?”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陛下,邵王一向仁孝友悌,不会执意抗旨,做这不忠不孝之人,恐怕邵王心中已有难言之隐。”婉儿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她也一同跪在我的身旁。
陛下的气果然消了几分,有些不耐烦地问道:“重润,婉儿所说可是实情?”
“回陛下,孙儿的确有隐情。”
“陛下”,陛下还未说话,武延基又急忙冲到近旁,跪下叩首道,“邵王所虑长远,此一婚事还望陛下深思。”
“哦?”见武延基为李重润说话,陛下稍稍来了兴致道,“延基既然知道内情,不如为重润道出几分,也好不叫我冤枉了他。”
武延基拱手道:“回陛下,邵王身为太子殿下的嫡长子,是日后独一无二的储君人选,婚事关系重大。张氏既与平恩王结亲,若再与邵王联姻,未免树大招风,对邵王、对张氏皆不是好事。况且,邵王每每与延基煮茶论政,总惭愧于自己毫无建树,只空享了亲王之爵,现今又要结一门与朝政无益的婚事,只怕又叫邵王坐立难安。”
武延基这一番话,实在是避重就轻,莫说陛下了,就是我听了也清楚其中的敷衍。
李重润转头向武延基看去,隔着我和婉儿,他锁眉轻轻摇头,眼神里的忧愁又浓了一层。
我也没有想到,他们二人的情义已经到了这步田地。
“难得你如此体谅邵王”,陛下轻叹一声,“你们都先下去吧,此事从长计议,先叫殿中诸人都继续作诗吧。”
李武两家的长房长子这般同气连枝,想来陛下太过欣慰,也不忍再去斥责重润。
起身行礼,李重润和武延基托着步子并肩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余下的诗作,我实在没有心思去品了,哪怕沈佺期的大作获得了满堂喝彩,也懒得去听。
好不容易捱到作诗结束,我急不可耐地向李重润的方向走去。
“团儿!”焦急的呼喊,柔润的声色。
“你等等我!”我轻轻回头,对那一双春水眼眸的主人喊道。
李重润正被李显拉向一边,厉声斥责。
话语太过狠戾,太过刺耳,这样对待亲子的李显,我只在李重福身上看到过。
万般折磨,终于等到李显离开,我压着无尽的不忍和同情,伸手抚上了他的肩膀,轻声问道:“重润,是不是裴露晞出了事?”
“露晞她……”重润的双眼微微闭上,两行清泪滑过他的侧脸,“有身孕了。”
第九十章 裂痕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没有太多的震惊,只是叹息着问道:“是她出宫之后?”
李重润点头道,“她住在阿舅所在的持明院旁的下院,我常去看望她。”
“阿兄知道了吗?”
“还没有,但我怕……”重润深吸了一口气,“瞒不了多久了。”
“你先别慌”,我安慰道,“下月初,陛下迎请数次的神秀大师就将抵京,到时佛门一大盛事,许多事自然好办。”
重润满怀期冀地看着我,露出英朗一笑,“多谢阿姨。”
“太子殿下脾气急躁,你别记在心上。弹琴也好,作诗写字也好,也许能叫你忘掉一些东西。”我又接着说道。
我知道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重,秉性又执拗多思,不懂得开解自己,长久的作茧自缚,受苦的只有他自己。
他点点头,“东宫有一乐技极佳的乐工,名叫安金藏。听闻他曾在阿耶少时的英王府任左右卫,与阿姨也是旧识。”
我不觉发自内心地笑了,“安平简是我多年挚友,也曾对李家以命相护,你若有自顾不暇的时候,他是可堪托付之人。”
李重润正要开口,远处一个内侍匆匆跑来,称太子殿下又急唤邵王前去,他便向我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