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子虽也坎坷,可总归没吃过贫困之苦,听她讲完才意识到几分这其中的艰辛。
“那你们以后都在安宅了么?”又是一番好奇,忍不住追问她。
“娘子,我们到中原是讨生活的,是想过上好日子的。现在一时困顿,得郎君救助,可以后还是要想办法出人头地,挣出一份家业的。”
她说她们都是不擅酿酒、歌舞的,以后出了安宅,重新拾起这些行当,只怕更生疏困顿。
我思索几分,心中生出了一个主意,仰头对她说道:“你们年纪都还小,在这里身为侍婢,虽得了一时安稳,可日后再去坊市,免不了又是一番殊死争斗,不如另辟蹊径如何?”
她眨着晶亮的眸子,“娘子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们在市坊中不能如鱼得水,便可以将心思用在别处。那些达官显贵之家,往往乐得纳胡姬为妾。胡姬中鲜有能识文断字的,安宅只有平简一人,你们平日闲时居多,若能悉心认字读书,成为两京胡姬中标新立异之人,岂不满足了那些人的虚荣显耀之心?”
“娘子说得轻巧,谁教她们读书认字呢?”阿暖停下手中的笔,也凑过来说着。
我转头笑着看向她,“自然是你和我啊。”
“我?”阿暖被我说得呆住了。
“不过是认字罢了,你还怕不能胜任?”我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她们学得快,一两年之后便要作诗,那便只得靠你了,我这诗才你晓得的,一年都憋不出半首来。”
阿暖忍俊不禁,面色有些不好意思,又伴着几丝嗔怪,“娘子近来是越发淘气了,竟像个孩子。”
那个不过及笄之年的胡姬也笑出了声,眼神里涤荡起透亮的光。
“你叫什么?”我见她很高兴,知道这认字一事,对她也是意外之喜了。
她蹲下身子,与我平视对笑,一字一句地答道:“我叫安阿罗。”
最近这些日子,平简从东宫回宅院的时辰,一天早过一天。一开始都在我离开后才回来,我便不常见到他,这几日却是晚食之前就踏进了院门。
我搁下手中的纸笔,听到了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转头看向笑嘻嘻的他,“这么早回来,三郎和五郎肯放你走么?”
“临淄王现在性子沉稳了许多,彭城王不过是爱跟着他,如今也踏实了。巴陵王原本也好静,又与寿春王常在一处,耳濡目染,更是寡言。”
他斜倚在门扇上,一只手拄着竹杖,一只手随意地搭于墙边。
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些是三郎李隆基、五郎李隆业、四郎李隆范、大郎李成器的新封号。
他们四人,除了李隆业,都是转瞬之间经历丧母之痛,只怕再烈的性子都会磨得讷口少言。
我点点头,“除了寿春王的笛音烟波宁绕,少有人及。余下的郡王们,都还盼着从你这儿学乐技。”
“用过晚食再回去吧!”他见我起身整理衣裙,准备离开,忙开口留我。
我见他难得这样高兴,便点头说好。
食案上是我自小就喜欢的胡饼和羊肉汤饼,胡饼竟还冒着热气,烤炉的余香袅袅可闻。
“刚从南市买回来的啊?”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已经很久没吃过现烤出来的胡饼了。
“专门等着新烤的一炉,一路驾车带回来的”,他随便地卷起袖口,顺手递给我,“快吃吧。”
我点点头,大口大口地把胡饼往嘴里塞。
“这羊肉有些膻了。”我尝了一口羊肉汤饼的汁水,忍不住皱眉。
“市坊啖肉,图个尽兴爽快,当然不如宫里的精细,你若吃不惯,给我就是了。”他笑着摇摇头,伸手就把我的那碗拿了过去。
“你抢了我的汤饼,赔给我一碗茶汤吧。”
“没有茶汤,有这个”,他招手摇了摇,几个仆从端上一壶酪浆,“加了梨汁的,还热着。”
这些天一直煮着茶汤,也有日子没有饮酪浆了。我轻轻啜吸了一口,原本熟悉的味道,此刻却觉得甜腻不已,有些反胃。
“换一杯清水吧。”我对阿暖说道。
“团儿”,平简见我已经吃完,只单单捧着杯盏饮水,抬头看着我说道,“这些日子你频频往来无忧观与安宅,不觉得疲累么?”
“是有些,不过也无妨。”
“不如……”他撂下手中的胡饼,攥着擦手的帕子使着力,眼睛盯着掷在岸上的半个胡饼,“你嫁给我,就能安心住在这里,不必每日奔波了。”
心里一惊,他这是什么意思?
眼前闪过芳媚的样子,我将杯盏慢慢搁于桌案,探过身子,径直问他:“平简,你是不是觉得……只有我做了这安宅的主人,才能自由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