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了。
“有人吗?”
玉笙走到客厅,仍是空无一人,她绕过屏风出门,阳光晃得刺目,她抬手挡在眼前,适应过后,才完全看清眼前的园子——连廊外,凉亭依假山而立,园中多见蜿蜒曲折的黑松,长势喜人,鹅卵石铺就的曲径分支掩于其间。
相较于此,那乔山的公寓也不及它半分。
“太太。”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抬头才见是蒲元。他穿着一袭长衫,倒叫玉笙一时没有反过来。
“晌午了,您随我去饭厅用饭吧。”她还没问出口,蒲元先道,“先生出门有一会儿了,许是午后回来,您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说。”
“你穿这一身,倒是令人一时难以适应。”
“您所见的才是偶尔,在燕台,自是入乡随俗。”
玉笙猜着也是如此。
而后,蒲元仔细地招呼她吃饭。
“这是今早才从抚月湖捞上来的鱼,在新鲜时处理下锅,最是补身。”
她低头喝了几勺,忽而开口道:“他是去探望程先生了吗?”
“应该是的。”
“程家离这里远吗?”
“有些远,坐车来回也得花些时间。”蒲元又补充说,“程先生是在医院,便没有那么远。”
玉笙被这一解释惹出了笑,只道是:“我也没有想那么远。”
蒲元礼貌地噙笑颔首,随后,便说起下午金二太太要过来的事情。
她听着,不由得提起心来。
周锦熙与她只有过几面之缘,对于这个长姐,是周家人里除了周老爷以外,玉笙最陌生的人。
她和周锦言是孪生姐弟,只有几分钟的差别,连模样也极为相似。
吃了午饭,玉笙在院中闲逛,看见池中优哉游哉的金鱼,便想起周锦言养在院里的那几条金鱼,它们胖实的身体时而会浮到水面,尽管这样,他也还是顿顿投喂。
她许是应该给他写封信。
玉笙回到客厅,拿来纸和笔,郑重其事地酝酿着,一提起笔,却无从下手。
这封信,她一直写到午后,才憋出半页纸,听见有人说,先生回来了,她随即收起信,一股脑都塞进抽屉里。
“吃过饭了吗?”
蒲元接过他的外套退去。玉笙走上来,与其并坐,轻叹道:“我从前院看到这门前,这座宅院好漂亮。”
“在燕台,你第一次来做客时,夸的也是房子。”他侧身看过来,“你说时,仿佛它们是有生息的。”
“应该是有的。”
钟徊扬眉而笑之,随后,又对她的言词首肯,问:“是何种生息?”
她低眉想了想,目光又在他眼中探了几道。
“像主人家的生息,但又不完全是,许是他们的期许也掺于其中,所以总比别处好。”
他停顿有时,弯腰,小臂支着膝头,道是:“玉笙说话像念诗一样,生趣又好听。”
“你之前还说我讲的是笑料,这会儿恭维可没用了。”玉笙掩笑驳回他的漂亮话,欲要起身去,却被揽下来。
她应势伏在他膝头,听他带着笑声说:“怎么便是恭维了?”
“这谁知道呢?”
说此,他俯下身,覆在玉笙背上,湿热的气息近在耳畔,眉心贴来一只手,磨硬的指腹沿着眉眼轮廓,轻轻摩挲。
“程先生好些了吗?”她抬眸问道。
“嗯,有所好转了。”
“方先生回来了吗?”
“许是再过几日才到。”
“你把什么球场的股份卖给程六爷了?”
钟徊笑言:“你有这么多问题啊?”
“只是问……你别挠我啊……”
她躲之不及,笑得腮帮直发酸。
下午四点时,蒲元有条不紊地命人摆着茶点。玉笙在园中投喂起池中的鱼,思绪又念及写给周锦言的信。
“太太,在北苑的二楼可以看见抚月湖。”
来给她送鱼食的姑娘宝珍如此说道,“先生的另一个书房也在北苑。”
“设这么多书房做什么?”
“不清楚,但北苑的书房一般是用以读书写字,先生时而也会住在那里。”
玉笙低声自语说:“他一向看得多,时常檐下一坐便是一整天。”
宝珍没有听清她的话,倒是听见了外院传来动静。
“太太,您听是不是金二太太来了?”
她随即搁下鱼食,洗了手,便绕过假山走到廊下——蒲元引着路走来,走在中间的女人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身着一袭淡灰绣金的宽身旗袍,颈间挂一条翡翠串珠。印象中敏锐的眼睛,似乎变得圆钝了,连同往昔犹是银盘的面庞也磨练得轮角清晰,凸出的颧骨予人疏离。
“太太。”蒲元止步让道。
玉笙躬身问候:“阿姐,您近来身体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