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轻侯停下脚步,道:“你看见陈予生怎么死的了吗?”
那是吴军故意羞辱随军,所有随军都亲眼目睹了,张万春攥紧拳头,抿唇不语,仿佛说出来事实,他的所有立场都站不住脚一样。
不过本就是站不住脚。
左轻侯靠近一步:“你的规矩,你的仁义,只适用于两边都是君子。他们虐杀战俘,你只让我以德报怨?〈论语〉断章取义,读到狗肚子里了?”
张万春愤而抬头,却不敢直视左轻侯晶亮的眼神,他又低下头:“只是一时得失,道义和胜利永远会站在正直的人这边。”
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左轻侯道:“你知道今天死了多少弟兄吗?”
张万春不知道,他忍着恶心,克制着与陈予生的那些回忆收拾完,便急匆匆赶来。他不知道余粮,不知道伤兵,不知道死亡人数。
左轻侯指着身边的一个缠着绷带的士兵:“他肚子都被刀刃划开,肠子流了一地。你告诉我这是一时得失?”
左轻侯又指着一个丢了胳膊的士兵,道:“他左臂被装死的敌军砍掉了,你告诉我这叫一时得失?”
目及之处,都是如哀鸿一样的伤兵,他们在战场上浴血,用命来搏,搏自己的人生、搏家人的保障、搏随国的未来,绝不是一句得失可以总结。
士兵的惨状、对生的渴望眼神……像一口浓痰一样卡住张万春的喉咙,让他再也说不出什么仁义道德的话。
“你他妈叫这个一时得失?张万春,老子告诉你,这些是活着的,那些死了的,就是死了!什么都没了!这点得失就是他们的全部,而不是你这种被家人荫庇着、龟缩在后面的道德卫士,满嘴说的什么狗屁道义、狗屁规则!”
左轻侯垂眸看着明明很愤怒但一个字都辩解不出来的蠢东西,一字一句道:“老子厉害,老子就是规矩。你弱,你活该被人打。这就是国家之间的规则,懂了吗?老子不想听自己的军队里有人从这喷粪,灭自己威风长他人气势!”
这边骂完张万春,左轻侯就潇洒离开,一个眼神都不愿多给他。几个伤兵看着张万春笑出了声,有人道:“小毛孩,之前在自己的地盘,上面有人护着。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多听听过来人说的话,多做事。”
“是啊,”另一个人附和,“将军要是真想针对你,你早和今天那些吴军一样,化成烟喽。”
他无法反驳左轻侯的话,可自小学到的仁义道德,父母跟随女将军灭掉朱颜前告诉他为天下苍生才是大义的道理,他忘不掉。
现实和理念的拉扯让他无比痛苦,在众人的哄笑中,张万春羞愤欲死,攥着拳头逃走了。
城中大族的长老见左轻侯手段残忍,立刻大设宴席请随军吃饭。左轻侯怕他在饭菜里动手脚,就打着不易铺张浪费、叨扰百姓为由,只身赴宴。
只来了一人,左轻侯穿过人群,把披风一解,道:“说了不大操大办了,还来这么多人啊?”
人群都站着,一动不动,紧紧地盯着看着左轻侯,让人毛骨悚然。
可左轻侯是什么人,就这么几道又惧又怕的眼神,她浑不在意,继续道:“怎么,本将不够格?吃不了你们的席?”
长老大概七八十岁了,先反应过来,点头哈腰地端茶倒水。
五十年多年的陈酿,确实够劲。左轻侯止住他倒酒的手,转着玲珑杯,笑道:“几十年前,樊琪也在这打过仗,你还记得那次赢了还是输了吗?”
“赢了,樊将军当时所向披靡,一路打到关山道……”长老年纪大了,一回忆东西就会滔滔不绝地讲,等旁边的人默默拽了他袖子一下,长老才回过神来,面前这人是随军,不是吴军,他忙打哈哈,又是传菜又是叫貌美男子来做陪。
左轻侯笑道:“tຊ是啊,我也记得樊琪一路过五关斩六将,风光无限。可惜啊……”左轻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故意买了个关子,“可惜被我们的女将军挑下马,被乱军踩死了。”
一屋子吴国人,左轻侯似乎害怕人听不清,又扼腕叹息了两句:“可惜啊,可惜啊。”
一顿饭气氛莫名,等左轻侯酒足饭饱,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了。长老终于开口,道:“草民凑了些东西进献给您,希望您不要嫌弃。”
说着把礼品单子呈了上来,满纸的金银珠宝,很有诚意了。
左轻侯笑着把纸折成了纸飞机,当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以为这关就算过了时,左轻侯道:“你们应该知道,吴国把粮食禁了,我们可不需要这些金银。反正这些金银就是你们当时从我们手上换的,我们要粮食。”
幽绿的眼神像一匹狼,能轻而易举看见眼前谁是肥肉、谁是鸡肋。想糊弄她,完全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