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一直以来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执念，突然间崩塌瓦解，再也无法重塑。
许新华教过白宁宁很多，记得白宁宁刚上班时，他们遇到过一起校园暴力案件。
一所学校两名高中生发生互殴，男生A将另一个男生B打成脑震荡，被警方拘留。
在案件审理过程中，他们却逐步发现，男生A其实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他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一直被男生B欺负，挨打，被羞辱几乎是每天的常态，最恶劣的时候，他们还逼着他去舔厕所。
那一次互殴，不过是男生A被逼到绝望之时唯一的一次反抗。
他的反抗成功了，可他也触犯了法律。
当时的白宁宁对男生A报以深深的同情，她一直坚持那是正当防卫，人被欺负到那份上了，怎么可能不反抗？
可那起案子并不符合正当防卫的要素。男生A在殴打男生B的时候，两人并没有发生正在进行着的冲突tຊ，男生A的生命和安全没有受到威胁，那其实是一次酝酿已久的报复。
男生A买了一把扳手，提前揣在身上，他在课间时候，把男生B约到了操场一个偏僻的角落，假意示弱，说想要给他一笔钱加入他们，成为男生B的小弟。
男生B瞧不起A，但他对钱有兴趣，也正是因为想要独吞A的钱，所以B才没有带着其他人，独自和A去了操场。
刚走到没人的地方，A一句话没说，对着对方的脑袋就是一扳手。
B的头一下被砸了个大口子，血顿时流了满脸，他倒是也硬气，当时晕头转脑的，硬是没倒下，一脚踹在A的身上，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直到声音被其他同学听见。
这起案子让白宁宁非常不痛快，才从校园进入社会，本来就对人性和社会很理想很单纯，上来就跟了这么一件拧巴的案子，她的内心始终转不过个来，整个人忧郁的不行。
许新华就劝她，给她讲道理，说你这样不是一个警察应该具备的职业操守。
警察的内心，应该只有原则、法律和正义。不应该抱有太多的同情心，不能过多加入私人情感。
否则这个社会如果都崇尚报私仇，那不就乱套了？
他把白宁宁教会了，白宁宁如今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警察，可现在许新华才知道什么叫说着容易，做到难。
在他心里，石红丫和石红妮本来就是受害者，如果不是人贩子，她们应该跟着父母幸福的长大，和其他女孩一样，读书，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活着。
如果不是因为人贩子，石红丫的孩子也应该在一个四世同堂的家庭中长大，而不是从小颠沛流离受尽折磨。
如果不是这一路她们遇到的人，为了金钱和私欲，置他人的生命尊严于不顾，她们也不至于活的这么惨，不会被逼上绝路。
她们本来是受害者啊！她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对那些人渣的报复。即便是这样，都无法抵消这些人做过的恶。
可……
可现在她们一个接一个的成了过错方。
那因为丢了孩子而死的石家夫妻，又该找谁算账？孤苦伶仃的石老太太呢？谁来给她道歉，弥补她这半辈子。
什么是公平呢？什么又是正义。
许新华第一次惶惑了。
烟雾缭绕间，白宁宁看到许新华朦胧的愁容，她叹口气，走了过去。
“师父，罗迪没认。”
“案子的进展，不用跟我说，我现在完全回避，你该怎么审怎么审。”许新华吐了口烟雾，沙哑着嗓子说。
“师父，我……”
“我没事，案子，我知道你有分寸，我怕我的情绪会影响你，所以，不用跟我说，我也不会跟你聊。走吧，去忙吧。”
白宁宁沉默地看了一会许新华，没有离开。
“我……我有个想法，还是想征求下你的意见。”
许新华看了眼白宁宁，看她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样子有些不解。“这不像你风格，什么事必须问我不可？你知道我现在夹杂了很多私人情绪，不便帮你出主意。”
“就当你是石家的家属吧，以这个身份听一听，如何？”
听见这句话，许新华终于停下吸烟，他两个指头掐着烟卷，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想利用石家？”
“谈不上利用，现在罗迪不认，石红妮下落不明，她们俩是个什么关系还在查，但进展缓慢，案子又卡住了。所以我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石红妮主动现身。”
“你想怎么做？”
“把李翠翠的身份公开出去，她现在还是王力案的主要嫌疑人，如果石红妮看到了，也许会主动出来。”
“不行！”许新华立刻拒绝了，他的声音有些愠怒。“现在石老太太还不知道李翠翠的身份，我需要有个契机慢慢告诉她，逐渐让她接受，你这样，等于直接给她一记重锤，她怎么接受得了？再者，那石红妮没见过李翠翠，李翠翠又是石红丫和买家的孩子，并不是什么爱情的结晶，你敢保证石红妮会对李翠翠有什么同情心？说不定她还会认为这么个孽子也不必在世上呢，我们不知道石红妮的心里状态是怎样的，她经历过哪些事，所以一切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