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客27号(237)

比如 27 号门口的泥土里冒了芽,看位置,好像是那颗梨核的新芽。舒澄澄给它松了土,施肥浇水,每天上班前,霍止都跟她一起蹲在那看着小芽,霍止吃草,她吃饭团。

再比如陈傲之的骨灰,那个冬天她找过来时,骨灰盒确实不在东山客,霍止不让她上楼,是因为二楼书房空了,那时候他在打包准备离开江城了,不想让她看见空房间。

李箬衡带舒澄澄去公墓,霍止在那里安排了一块墓地,陈傲之就在里面。她不敢面对的事,霍止已经替她做过了。

舒澄澄转头又弄了一块墓地,就在陈傲之不远处,准备埋自己和霍止。她总会死的,霍止也一样。

东山客的房间布局,她也从来都没有动过,只把霍止的行李打开了,重新填满书房,然后她把《百年孤独》从阁楼拿到了一楼。她住霍止的卧室,睡不着的时候看两行《百年孤独》,当然,她一直也没有看完前两页。

还有建筑。

舒澄澄的建筑总打着个不起眼的小标签,就像衣服的水洗标,只不过位置不固定,有时候在承重柱上,有时候在某块砖上,有时候在瓦片上,她会在施工时挑出一块零部件,在上面镂刻一个“止”。

霍止说她是他的毕生杰作,那她的所有成绩,他都应该有份。

她所有的建筑都知道他的名字。

舒澄澄做到这里,才发觉自己成了变态。

变态不要紧,她安之若素,一直到“雁”第二期竣工的这个春天。

“雁”第二期的小标签还没有打。山顶的坐标建筑还没有完成,她打算把标签打在那座建筑上,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从这个春天开始,她整个人突然懒下去了,图也懒得画,也不愿意去想山顶那座建筑要怎么做。

偏执终于反噬了,她变得满心戾气,开始仇恨霍止留下自己,后悔没有控制他,后悔没有欺骗他,后悔没有趁机享受他,嫉妒更早地遇ᴶˢᴳ到他的人,嫉妒如今能够见到他的人,想到他对别人说话而她听不到,她百爪挠心,她想要占有不属于自己的霍止、想要亵渎不能接近的霍止,甚至想把他毁掉,也许把他毁掉他才会属于她。

这些欲念在血液里生根发芽,长出藤蔓,捆住心脏,濒临窒息,再也无法摆脱。

原来霍止是这样生活的,一直。

竣工仪式这天,杜宾洗完澡,舒澄澄带他回家,他巡逻完房子,自己去玩球,她在床上摊开四肢,读《百年孤独》,第一千次看开头那页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行刑。

杜宾放下球,踱过来把鼻子搭在她腰上,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消沉。

舒澄澄摸摸他湿漉漉的鼻子,问他:“如果他还是不要我呢?”

杜宾不说话,只望着她。

她不问他了。

真正的那个霍止没有眼前这只车座子好说服,他有颗心脏天生在日光之外,不愿意带她下地狱,执着至死,颠扑不破。

她还是把山顶那座建筑继续一点一点做下去了,迟迟没有打标签。她揣着一点希望,如果霍止回来,那这次的标签就不打了。

但霍止真的没有回来见她。

第三年夏末秋初,他出来了,消息是几个月后舒澄澄从厉而川嘴里听到的。

那天她去东仕开会,就在开放式露天的那一层,会后别人都走了,她还在整理笔记,这时候厉而川和厉而璟走进来。

舒澄澄想打个招呼,但傍晚光线暗,桌上的竹柏掩映着人,他们没看见她,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厉而璟跳起来往台子上一坐,吃着饼干,开始跟厉而川商量下个月回苏黎世去见见霍止,她说,钱他依然有的是,但好心情可能没多少。

“可是小止他也不在家啊。他回家待了两天就走了。”厉而川说。

舒澄澄把灯打开,厉而川和厉而璟都回头看过来。

舒澄澄吐了一口气,把笔轻轻搁到桌上,“……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厉而川说。

静默了半晌,舒澄澄快步上前,把他领子里那根项链用力拽出来,上面挂着一枚戒指,还有一块红玉雕的小兔子。

兔子是那年厉而璟高价买的那块红玉雕成的,因为厉而川属兔,厉而璟雕了只兔子给他,他一直贴身戴在脖子上。

还有厉而璟的雕塑作品《只在镜中》,她把那颗跟自己相像的头颅做成雌雄莫辨的样子,其实既是厉而璟,也是厉而川,头颅凝视着的镜子之所以不反光,是因为那面镜子里投射出的影子是个只有他们能看到的秘密,秘密太沉,满心愧疚,甚至不敢让神明知情。

这兄妹两人的关系瞒天过海,舒澄澄一直当看不见,现在终于忍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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