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曾经以孤高清白闻名于世的明星建筑师迎来这样的丑陋结局,外界一时哗然。
舆论甚嚣尘上了足足半年之久,最后世界终于把他忘了。
像他早就想要的那样,从所有人的眼睛里彻底消失,结束这场从一九三零开始埋下伏笔的荒谬命运。
霍山柳、江城、舒澄澄、千秋,所有弯曲倾斜的秩序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拨正,转回到平衡点。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舒澄澄配合了所有调查。她一直没有见到霍止。
在上船前她紧紧抓着霍止,说会恨他一辈子,但实际上没有,至少开头的那一年,她一直记着在船上时祝衡说的话。
那时候舒澄澄醒了,竭力爬起来冲上船尾甲板,可是看到眼前的景象,她想说的话和想做的事都变成了一阵沉默。
大船稳稳行驶在巴伦支海的边缘,极夜在天,冰海无垠,离陆地已经不知道有多远。
她额头被枪托砸破了,在发高烧,船员们想让她回去,舒澄澄紧紧贴着栏杆,怔怔望着陆地方向,浑若未闻。
祝衡说:“让她降降温。”
船员们走了,祝衡又说:“我有责任,如果再早五分钟开船就好了。”
舒澄澄突然使劲按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疼得一激灵,不是做梦,全是真的。就晚了五分钟,她就把霍止弄丢了,还有,霍止本来就要扔下她。
霍止和她都是这样,因为心里太在意,所以从来都只对彼此苛刻。她责怪霍止,不责怪别人。
“那天你们来找我,要上我的船,我不喜欢你们,不想答应,”祝衡突然提起那天的事,“但他回来,跟我说了些别的。”
“嗯,他把手表给你了,让你相信他有钱。”舒澄澄说话像做梦。
“是的,手表,”祝衡翻动手腕,看看那块表,“人民币两百多万,值钱,但是随便一个骗子都拿得出来像样的东西,我还是不信他。我同意你们上船,是因为你。”
在被祝衡送客的那个晚上,舒澄澄在栏杆边看雪,霍止回到祝衡的办公室,向她陈述他兑现诺言的方式。
“你怕我们离开之后不给钱,那么,我们分开下船。”
祝衡靠在椅子里,转着钢笔,感觉看到了滥俗的偶像剧戏码,心里无感,“啊,分开下船,你自己留下,让她先走?你只是想救她而已,那我把你留下,有什么用?我把你扣两天,不还是得把你放了?”
“不,我先走,她留下。”
大难临头各自飞,祝衡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更加不喜欢。
霍止没有解释,示意她让出键盘,“介意我借用一分钟?”
他在电脑浏览器里输入千秋建筑设计事务所的网页地址,打开舒澄澄的页面,她的作品那栏里登载着“雁”的景观、玻璃厂房和银杏树、还有雁心的内外全景,再往下翻,是她之前设计的建筑作品,以及获奖的履历,还有她的照片。
祝衡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像骗子的姑娘竟然在工作上有名有姓的。
她退出官网搜新闻、搜社交媒体,仔细核对,舒澄澄的确是个年轻建筑师,名声还不响亮,但是祝衡不瞎,有这样的才华,她的名字迟早会响亮。
霍止深深望一眼屏幕上的舒澄澄。
李箬衡给她挑的照片很青涩,拍摄时间应该是千秋刚开业的那个冬天,办公室杂乱无章,图纸乱堆,灯光是陈旧明亮的昏黄色,舒澄澄披着件大棉袄,正伏在地上装模型,一缕头发搭在电暖器上,发梢都燎焦了,但她完全没注意,嘴里叼着铅笔,玩得正高兴,被人叫到名字,她蓦然抬头,镜头定格的一瞬间,舒澄澄眉眼中满是投入的赤忱,没做伪装,是她自己。
那是她最高兴的时候。热爱的建筑正握在手中,才华也正在胸腔里发酵,她筹谋着有朝一日赢过他,尚且不知道他的虚伪将会带她脱轨。
霍止看着照片上舒澄澄干净的眼睛,轻轻按下鼠标左键,关掉网页,“她比投资更值钱,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不会抛下她不管,你说呢?”
祝衡颔首,霍止跟她握手确认,“谢谢,那就这么办。我先下船,我去弄钱,你收到钱,让她离开。”
“我要的不是小数目,你去哪弄?”
霍止直起身,柔软的头发被风吹乱,“我有场仗要打,如果我赢了,能把欠她的东西还给她,至于钱,你要多少都有。”
夜里的巴伦支海上气候恶劣,船头掀来一股狂风,舒澄澄额头上的伤口被风泼得剧痛,她匪夷所思,声音发抖,想要质问祝衡,“因为我?我值钱?……你根本……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不管他是谁,都已经留在岸上了。祝衡把帽子扣在舒澄澄头上,换了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