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客27号(104)

他唯一的遗憾是手表不能戴在脖子上,最好可以遮住颈动脉,那才是他真正想扎穿的地方。

十八岁的某一天,他又一次躺在床上,反复观看这段臆想,试图用钢笔尖给自己放血,血味越浓,幻觉越逼真。

不存在的雪花飘上脸时,他听到有人在楼下拿石子敲他的窗户,叫他的名字:“霍止,你还难受吗?”

舒澄澄把他叫醒了,他在十八岁的重生记。

前一阵她也这样叫醒过他,那天江城台风,外面暴雨飘摇,她咬牙切齿地坐在他身上,自以为是在报复,殊不知又救了他,她每根头发都生机勃勃,像个通向光明的图腾。

但现在没有舒澄澄。他本来也不该奢求救世主常在身边。

霍止拔出霍川杨留给他的钢笔,笔尖反射着白炽灯的冷光,被陈旧的窗玻璃映成青铜器颜色,他难免产生联想,这段笔尖扎进皮肤,血管里就会溢出榴花般火红的液体,比海/洛/因诱人。

他按住简历,用海/洛/因打下一个叉。

作品集被他仔细翻阅,然后用钢笔尖划出一个个叉,霍川柏气得笑出声,“一个都不要?不配给你画图?他们哪里不好?”

霍川樱和霍川柏早就撕破了脸,霍止也没什么需要掩饰的,摇摇头,淡声说:“俗气。”

霍川柏对建筑没有审美,觉得霍止的评价在指桑骂槐,气得摔下文件。

“砰”的动静和雷声一起滚进耳朵,耳鸣变得更加尖锐,电钻般扎入脑部,霍止低头拿钢笔尾端顶了顶太阳穴,等待霍川柏发难。

没等霍川柏开口,玻璃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霍止身后擦过一股轻风,原来是前台小姐送来了新泡的龙井,先给霍川柏倒茶。

在场的都是内部人士,聊的是霍家自己的事,又正在剑拔弩张,不需要一个小前台来献殷勤,霍川柏心情正糟,把她一推,“出去。”

她被推得手里茶壶一歪,热茶水全泼上了他的脸。

霍川柏“嘶”一声,烫得向后仰去,反而把腿也烫了,站起来拽住她的胳膊骂,“你怎么做事的?小川,给我弄衣服来。”

厉而川巴不得这种事故早点发生,好打断这场思维凌迟,当即松了口气,如释重负,拽着厉而璟站起身,快步出门,找人给霍川柏送衣服。

厉而川踢开了门,气流涌进太吵太闷的屋子,吹断无止无休的试探和雪花,霍止鼻端蓦然涌进一阵清新生涩的绿色植物气味,味道让人联想到榕城爬满藤蔓的小巷和东山客三楼,再熟悉不过。

霍止抬起头,回头看向“前台小姐”。

竟然真是舒澄澄。

四目相对,舒澄澄看见他略显苍白的脸,还有他跟前那一大堆为难人的简历作品集,他看见舒澄澄被掐红的胳膊,还有她干干净净的眼睛。

菱格窗外又划过一道闪电,照得舒澄澄身后白光乍闪,几乎像副文艺复兴油画,画的可能是奥林匹斯山上某个慈悲的神明。

他今天并没有用钢笔干什么,但本能地压下手腕,贴紧桌子。

第48章 十八岁不可降解(4)

舒澄澄提着壶热水进来,风风火火地泼了霍川柏一脑袋,眼下她立马鞠躬道歉,虽然身体语言到位,但嘴上一点歉意都没有,鞠完躬就打算走。

霍川柏还没见过这种态度恶劣的前台,疑心顿起,拽住她的胳膊,“等等。谁让你进来的?”

舒澄澄一点都不心虚,被抓住就站定,静静看向咏萄。

咏萄如同惊弓之鸟,吓得愣在原地,勉强维持表情正常,用沉默糊弄。

霍川柏没有多想咏萄的问题,当下只怀疑舒澄澄不是公司的人,把她抓回跟前,“工卡掏出来。”

舒澄澄倒是淡定,“啊”一声,摸摸右边口袋,又去摸左边,“我够不着,您松一松。”

霍川柏有疑心病,伸手去自己掏,霍止先一步欠身,从她左边口袋里掏出工卡,看了眼上面没有照片,才放在桌上,推向霍川柏。

霍川柏拿着工卡检查,这才松开舒澄澄,嫌她碍眼,把她连人带茶壶一推,“出去。”

舒澄澄抱着茶壶不动弹,站在原地看着咏萄,生怕她没发现自己在用下三滥手段要挟她。

咏萄被看得移开视线,口干舌燥地给她发短信,“去楼下。”

舒澄澄看了短信,才肯挪窝,出门把茶壶往垃圾桶上一丢,回六楼换回衣服,然后搭电梯到一楼,走到门外,掏出烟盒。

到榕城都能碰上,人生何处不相逢,说的就是她和霍止。

两只沙丁鱼,向左走向右走,走来走去都没走出一只罐头。

雨还在下,雨丝飞到嘴唇上手上,密密的天罗地网,织得人呼吸困难,她叼着烟捶了几下胸口,皱着眉找打火机,最后想起打火机在淋湿的旧衣服里,上午被她一起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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