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迢迢(9)

“吾儿似乎,长高了许多。”祁涟闷声开口。

“我今年已二十又二,怎还会长高,家主糊涂了罢。”他微微一笑,声色漠然。

一阵良久的沉默。

“是我糊涂了,不曾想时光荏苒。当初你冠礼时,我未能参与,倒是听闻你为自己取字……由之?略显恣意。”

“我表字佑之。”

又是良久的沉默。

“此次凯旋,诸事可还安好?你在军中,一切可还顺遂?”

“劳您挂念。”祁念笑颔首,态度不冷不热。

祁涟闻言,神色如常。凛冽的寒风将雪花吹落在他眉心两鬓,颊髯长须,与华发渐融。纵然一身疲态,满面沟壑,苍颜已现,但眉眼依旧深邃,不难看出他年轻时也一定气宇不凡。

“除夕过后,我还需南行。祁府上下,烦你继续照看。还有小寒,”他顿了顿。“你作为她的兄长——”

“我母亲仅有我这独子,”祁念笑冷不丁打断他,“家主大抵是忘了,除夕是她的忌日。”

祁涟却置若罔闻,继续道:“小寒是我在临安收养的义女,便是你名义上的义妹。她身世惨淡,平素孤僻,也不太愿开口讲话。你年长她六七岁,该多加关爱。”

祁念笑没有应答。

也无需他应答。

翌日晚些时候,属下枫芒才算是理清了那个小拖油瓶的事。

“她不说话的。来祁府三天,整日挎着丧脸,也不出院子走动。”枫芒一五一十地总结。“倒是让连柒为她搬了一屋子书去,搬空书房都不嫌够。”

祁念笑合上手中公文,将毛笔搁置在支架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而窗棂外,北风正呼啸,严寒刺骨。

这是个冰冷的大年初一。

“家主启程了?”他淡漠地抬眼,随即站起身来,徐徐踱步。

“今晨……就走了……”不知是否是因为外面天寒地冻,枫芒忽然打了个冷战。

祁涟那老东西,倒是一天都不愿多待。祁念笑略微垂眸,压下眼底一闪而过的阴翳。他行至书架前,对着慢慢一墙的兵法簿册,兀自凝神良久。

“主上,那祁寒——”

“毕竟是你们新主子。”祁念笑没头没尾地打断她。

枫芒不愧在他身边跟了二十年,立刻便知会了他的意图。

“是寒姑娘,”她改口道,“还要继续盯着她吗?”

祁念笑抬手,指腹摩挲着划过一本本书脊,最后取下一本簿册,将其摊开在掌心,缓缓道。

“吃亏是福。”清润的嗓音柔和低沉。“别让你们新主子,福薄。”

枫芒瞪大了眼睛,但见书扉上,“笑里藏刀”四个字赫然昭彰。

大都的正月只堪用惨淡来形容。冬雪一化,带走了积存的暖意,更添酷寒。双足踏过之地,尽为泥泞。

祁念笑不去皇城当值时,习惯在祁府的武场舞刀弄枪。每个寒冷的清晨,天光微朦,他总要早早起来独自习武。

不知从哪天起,武场的栏杆外,多了双骨碌碌的圆眼睛,一眨一眨,目光仿佛钉在他身上一样。眼睛的主人,从来都是安静地扒住木栏,不言不语,乖顺地像只兔子。祁寒认真地盯着他,鼻尖指尖冻得通红,祁念笑好像能听见她牙齿在沙沙打颤。晦暗冬晨,自此有她在了,纵使天寒地冻,纵他未曾理睬。

惨淡的冬日似乎不同以往,多了一些不属于这里的温度。

他有时也会在不经意间对上那双眼睛,但绝不会停留哪怕一瞬。

也许这是他和她之间最初的默契:他挥汗练武,她遥遥观望;他从不过问,她从不上前。那道木栅栏,以及周遭的泥泞积雪,是隔阂又是连结,使他们相隔迢迢,也令熟稔暗增。

有一天,他行云流水般练完招式后,收剑入鞘,透过眼角的余光,发现栏杆外空空如也。祁念笑下意识回顾,没有看到祁寒的身影。

这天,她没来看他。

雪化得差不多了,庭院里空落落的。

第10章 互摆道

晚间,祁念笑心不在焉地翻阅枢密文档,总觉得炭火过盛,沉闷了整间屋子。

枫芒叩门而入,照常向他汇报祁府事宜,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杂。末了,她方要退下,却闻祁念笑遽然开口。

“南苑一切如常?”他的神色淡而不厌。

南苑,是祁寒居住的院子。枫芒斟酌了刹那,决定实话实说。

“您之前的提点,属下已吩咐给连卫们了,”她躬身斜盱,察言观色。“这些天,大家没少给寒姑娘‘添福’。”

祁念笑眉心微蹙,浅浅淡淡,如云烟飘散。

“您放心,只是些小磕小绊,无非是掷石子泼秽水之类,”枫芒找补道,“我等顾及家主,尚有分寸。而且,寒姑娘好像并没放在心上,不管我们怎么捉弄,她都不吱声,闷葫芦一样,不哭也不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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