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恩师多年教导。”祁念笑拱手。
他向来是得体的,是矜默的,是毫无瑕疵的;从嘴角勾起的弧度,上至眼角眉梢,都是那样从容不迫,清冷优雅。
在他的计划里,舍弃掉一座汴梁城并无大碍。汴梁注定要成为诱饵,为除掉叛军和起义军而牺牲,绝无不妥。
敌军屠城又如何?城内百姓死伤多少都与他的宿卫军无关,与他祁念笑无关。需教敌军贼党失去警惕,倾数入瓮,之后便该黄雀在后将其捕食殆尽。折损百姓哪堪折损军队?他不会派兵进城送死。
将一切折损降低到最小,以保全最大的利益,是行军之道,为官之道,做人之道。
可不知为何,心中总隐隐有些空落,有一簇无名的忧虑慢慢升萦,令他几乎难掩不安。不过,这种不安不足以扰乱祁念笑的心神。
李庭在同其余部下交代署兵安排,汴梁城内的兵戈声隐隐传至帐内。祁念笑兀自退居一侧,负手而立,优雅淡漠的瞳仁不含一丝温度。
不想顷刻后,帐外阵阵嘈杂传来,除过漠然观望的祁念笑,其余几位将领纷纷皱眉。
“何人喧嚣?”李庭扬声呵责。
“祁大人!”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灰头土脸的婢女冲开层层阻拦,跌跌撞撞扑进营帐。“我家姑娘——寒姑娘她——还在城内!”
祁念笑仍负手伫立,瞳孔却骤然紧缩,呼吸亦陡然凝滞。下颌紧绷,无人发觉他已然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只僵了一瞬,立刻哑着嗓子厉声责问道:“祁寒怎会在城中?!她跑去那里做什么!”
欢儿被她眸中毕露的凶光吓得一抖,却是连忙道:“她去了药坊!大人,您不能放任敌军屠城啊!寒姑娘的安危,大人便不顾了吗!您快些去寻寒姑娘!大人——”
帐外城池,叛军屠戮的厮杀声混杂着黎民逃窜的惨叫声,缥缈传来,却声声尖利刺耳;远处,恶孽的火光点燃了街巷屋宇,张开血盆大口猖獗肆虐,那火舌翻卷向上,直烧灼了半边天;箭雨细细密密,划破天际,纷纷砸入支离破碎的城墙内,是哂笑着的阎罗的獠牙……
祁念笑紧攥的双拳抖得厉害,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惴惴不安。
祁寒。
祁寒。
她的安危。
第7章 只身去
脑中一片嗡鸣,祁念笑艰难地定下心神,回头望向李庭。
“恩师,”他再次拱手抱拳,只是这次双臂再难平稳,声音亦喑哑发颤。“舍妹仍在汴梁城内,下官恳请恩师,准许在下领兵入城。”
李庭登时沉了脸,却是紧锁着眉头,并未表态。
祁念笑见他不应答,只迟疑了一下,旋即霍然起身,三步两步便要迈出营帐,却听得身后李庭缓缓开口。
“不可,”李庭的目光满溢疲态。“镇戍援军还未到,你若先一步出兵入城,定会被乱军察觉我方驻地,此处易攻难守,便是羊入虎口白白送死。”
祁念笑强按下翻滚的情绪,继续恭敬道:“下官亦有另一重计划,速战速决,必不劳损一兵一卒——”
“胡闹!”李庭态度坚决,简明扼要道:“我们此次秘密驻扎在此,目的何在?彻底铲除庐州起义军!若今日我军在汴梁现身,即为打草惊蛇,损兵折将不说,再想连根拔起农奴余党,更是难上加难!”
祁念笑正欲反驳,又听得李庭沉声下令。
“通传各部,援军抵达前,右卫一兵一卒,不得为指挥使调遣!将领士卒,不得发兵入城,如有违抗,军法处置!”
眼底划过幽暗的光,祁念笑紧按住腰间刀柄,毫不迟疑地,竟是转身迈出了营帐。
众目睽睽之下,他迅速扣上头盔,飞身跃上马,动作干净利落。漆黑夜色苍凉笼覆,远处火光翻滚影映,那一袭银白甲胄尽摹飒爽英姿。
身后,李庭盛怒掀开帐帘。
“祁念笑!你若还叫我一声恩师,今日便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李庭凛声吼道:“你是右卫指挥使!如此莽撞,枉视军规军纪,如何担一军之首!”
缰绳勒紧,战马长啸,祁念笑漠然回首,下颌紧绷,狭长的凤眸冷意顿显。
“恩师恕罪,下官此番只身入城,必不损我军一兵一卒。不携敌军首级归来,自请军法处置。”
在众人的惊愕里,他熟稔挥鞭,径自策马疾驰而去。
汴梁城。
熊熊烈火,滚滚浓烟,死尸横叠,败墟残垣。
年轻的将领单刀匹马,孤身杀入城中,击溃潮涌般纷至的敌人。
长刀划破血肉,长戟重击在他的脊骨,他重重地摇晃了一下,反身斩下身后敌军的头颅。
他喘着气,飞身跃上屋檐,勉强定住身形。月华倾洒,令他眩晕晃神,下意识向后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