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微蹙眉,刚想说什么,却见霁宁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我说的,是你亲哥。”
只一瞬间,祁寒就看懂了她眼底蕴藏的深意。
心安了大半。
秘而不宣。
花园中央的空地上,白玉石四方小桌仍没动位置。桌上摆的果脯和酒坛,也好像,就是记忆里那样呢。
不知不觉,十年了。
是不是年岁上来了,人总会频繁地感慨光阴流逝?
祁寒与她隔着石桌相对而坐,恍惚间,无数年的酸甜苦辣全都涌了上来。
“殿下……”她轻声说,“其实……这些年,我始终欠你一句道歉。”
当初,她明知霁宁思慕某人,却气量窄,不够信任她,隐瞒了自己与那人两厢情愿的事实,唯独把霁宁蒙在鼓里。后来更是情绪失控,说了难听的话来撒气,也不考虑那些刀子戳得小公主有多难受。
“别这样说,你那时才受打击,也正虚弱着呢。你心里有脾气,我没怪你……”
霁宁拔掉乌苏酒的封口布帛,一坛自己捧着,一坛推给祁寒。
“归根结底,都是我不好,”她懊恼地捶了两下脑袋,“是我痴心妄想,执念颇深才跟你闹僵了。不就是个男人嘛,男人哪儿有你重要?只怪我那时又蠢又昧良心,抢了你的——”
“你没有,”祁寒淡淡道,“没有抢。”
是我和他自己走到了那一步。
怨不得任何人。
“都在酒里了!”霁宁举起坛子,敬酒道:“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再见到你,虽隔了这么多年,早也没把话说开——却还是觉得亲切,特别亲切,比谁都亲切。”
“那块免死金牌,”祁寒苦笑着,目露愧疚,“对不起,那样金贵的东西,本是你的东西,最后竟用到了我身上,白白浪费了。”
“怎么一直道歉啊!”小公主柳眉倒竖,“我可不爱听!”
她站起来,隔着桌子,伸手拍了拍祁寒发顶,“你听着,得亏那物件能用在你身上,那才叫值得!若你有个好歹,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能帮到你,我巴不得有这样一天!”
说着,霁宁环顾四周,确认了周围没人,便似不经意间探身凑近她。
“一切顺利,”霁宁压低了声音,轻轻盖住了她放在石桌上的手背,“都在计划中,你且放心。”
祁寒的双眼瞬间湿润了。连日来的焦虑,全因着公主这句暗示,总算疏解了些。
她硬生生忍住泪,将情绪憋了回去。
“殿下,抱歉……”抱歉将你也牵扯了进来,抱歉要让你做我挥向敌人的利刃,“还有,多谢……”多谢你对我无条件的信任,多谢你伸出的援手。
“看看,又跟我客气了,”霁宁无奈,又认真了几分,“你在做的,是正确的事,我想做的,同样是正确的事。祁寒,你不欠我人情。”
夕阳西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时间过得倒也真快。
霁宁说起了大都城的许多变化:“太平坊有家茶楼,可还记得?现在那里已经不是茶楼了。有个叫停云的姑娘,你肯定认得,她和我提过你——她前两年耗血本购置了地契,在原址上建造了一座学馆,专门收留家境困苦、念不起书的孩子,不论男女,不论出身,都请来夫子教他们读书识字晓学问。我听闻此事,觉得十分有意义,便也添了钱给停云呢。”
祁寒惊讶地眨了眨眼。
她当然还记得停云,那姑娘心很善良,曾毫不畏怯地站在她身边、帮她撕掉灵枢堂的“判词”。
停云从前总是多愁思,两弯眉眼哀怨凄婉,像是永远走不出心中的困厄。
时过境迁,她当真找寻到了自身的力量啊。
倒教人打心底里感怀。
此时,天色暗了,有仆人提着灯笼过来,随侍在公主两侧。
霁宁一抬眼,发现花园小径的尽头,站着祁念笑的身影。他应当是来接祁寒的罢?瞧见她们仍把酒言欢,他也没催促,只安静地站在原地,默默等待。
“诶,你看他,”霁宁朝那边努努嘴,“变化也忒大了,这要放在人堆里,我都不敢认。”
祁寒淡淡扫了一眼左后方,没说什么。
“听说他差点儿死在漠西。就他那左胳膊,中了毒箭只能刮骨治疗,结果落下病根儿,别说使不上劲了,伤处还常作痛,可难熬了,”霁宁掩着嘴巴,窃窃私语,“你看他这衣衫,是不是穿了好多年,洗得发白了还在穿?我猜啊,他之所以舍不得换别的,反反复复穿这一件,是因为——这件衣服,有你给他缝的袖口。”
袖口?
祁寒仔细想了想,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事。但那已是很遥远的回忆了,掀不起她心间的一丝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