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迢迢(406)

第394章 【鸢楚】且尽红裙(下)

赫楚本以为,她抛出的任何疑虑,他都能对答如流——他不会因知鸢的出现就摒弃对亡妻的敬重,更不会让这份敬重和责任影响他对知鸢的爱慕;部族的施压与元汉之别,在他看来都是糟粕,更无所谓顺从。

但元与宋的矛盾,是无法筑桥以通行的天堑——隔着国仇家恨,单薄的言语筑不起任何桥。

那天,赫楚失魂落魄地逃出了烟柳楼。

他清楚,他明白,元灭宋都做了多少烧杀抢掠的恶行,那叫一个惨不聊生,民无噍类。大元的盛世,是用鲜血浇灌出来的;从襄樊屠城到临安陷落,元军带给宋民的惨烈灾难,史无前例。他乃伯颜之子,元兴宋亡的既得利益者,他有什么资格让知鸢看淡仇恨?他——怎么配呢?!

他只记得,自己一个人闷头喝了好多酒,直喝得神识迷离,一倒头昏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烟柳楼。

他正躺在知鸢的榻上。

那一刻,赫楚慌乱无比。

他惶恐地以为,自己因酒醉而轻薄了她,这比什么都叫他难受得剜心。他不想伤害她,更不想给她增添烦恼——可他好像总把一切搞得很糟糕。

不过,瞧她的模样,他们之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大人,可需我帮你回忆一番?”知鸢礼貌地微笑,眼神却透着嗔怪。

据她称,某人昨夜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闯进了她这间屋子。

“然后你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

她似平静地转述,实则早已满脸黑线。

“哭嚎着什么……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是我族人对不起你,害得你们远离故土,流离失所……之类的,”

她眨眨眼,两颊在强忍着抽搐。

“你就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啊,一把鼻涕一把泪……之后,情绪上来了,时而扭曲打滚儿,时而阴暗匍匐,还说……知鸢啊,你杀了我解恨吧,我不让你心里为难,就算你骂我、拿刀捅我,我这心窝子都是暖的……之类的。”她模仿着他的腔调,滑稽可爱。

——知鸢啊,就算你要我死,我也是亲手给你递刀的那个。

赫楚僵定,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原来,可怕的不是宿醉断片,而是宿醉断片后,第二天,还有人帮你回忆着你的露丑。

他觉得,她一定嫌弃死自己这副臭德行了。

赫楚懊悔地低下头,难过得不敢看她了。

耳边却听到她如黄莺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

他愣愣地抬起眼,看她捂着肚子,笑出了泪花,笑弯了腰,笑得开怀爽朗。

知鸢笑了很久,笑累了,才再恢复了平日的温婉端庄。

“你不必对我道歉,”她敛目,道,“你是元军,又非那南侵大宋的元军。令尊伯颜,虽为攻陷临安的主帅,却也非在崖山海战、逼我父亲跳海的元凶。你的道歉,代替不了那些人的。”

谁都没想到,那是他们在大都的岁月里,最后的平和。

他醉酒夜宿她房中,此事很快传了出去。流言蜚语,像是暗夜里的猛兽,无声地撕碎了美好的假象,伤得人体无完肤。

人都乐道,世家权贵、战功彪炳的枢密高官,竟日夜流连忘返于青楼;而那风尘女,自诩清高,原也不改以色侍人,巴不得给贵人自荐枕席。

她的名字终于和他的,并列着,传遍坊间。在世人眼中变得不堪。

赫楚愧疚得肠子都青了,若他早知,自己的冲动会给她带来这些骂名,他定不会冒失啊!

他多想当面向她道歉,关切她近况,但她再一次开始了漫长的回避。她不再与他相见,能躲即躲,冷淡非常。

她的神情,渐渐变得憔悴而忧伤。

她的眼里,好像永远萦着烟一样的水雾。

黛眉总长敛,倦倚危楼。

赫楚远远地看着她,心知,自己才是她郁郁的根源。

爱,是克制。

是不去扰乱她的安宁。

是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也能变成摧折她风骨的灾祸……然后,自此选择放开了手。

再往后,宋党被朝廷追缉,她也离开了大都城。

不辞而别。

再无音讯。

……

……

那是六年后了。

伯颜元帅病逝,赫楚便袭承了父亲的衣钵,掌一方军马调度。恰逢江南动乱,总有山贼匪盗揭竿起义,他便被新上任的祁知枢调度到江淮行院,负责剿匪。

赫楚率兵端了丹阳山林间的一处匪窝,只是,这次的贼匪较为特殊,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很可能是伪装成山匪、伺机待动的前朝势力。果然,有个小贼经不住严刑拷打,向元军透露,他们名为“义军”,是宋末帝赵禀蛰伏已久的武装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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