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笑抬眸,错愕地,看他架扶着自己,阔步往前行去。
“我不杀你。”察罕的眼神,异常的冷漠疏离。
他嘴角挂了冷笑,浑身气息流露着深深的怨恨,又好像,在竭力遏制着什么。
他侧眸,瞥见祁念笑方才攥在手里、按在心口的物什。
一支裂痕斑驳的碧玉簪,一只磨损泛白的旧香囊。
察罕知道它们的由来。
“寒姑娘和岱钦遇上你……糟了八辈子霉!”
他咬牙切齿,尽全力撑着身边的男人,艰难地携之前进。
“你以为,你这幅求死等死的模样算是赎罪?放他娘的狗屁——”
察罕忍泪含悲,目光锋利胜刀。
“我告诉你祁念笑!我不杀你,绝非心软也绝非原谅!”
他粗喘着气,呵斥道:“你乃堂堂北庭大元帅,掌天下军戍的统领,你有你的责任——守住西北,还边境各镇的百姓安平!战事未息,你别想撒手不管,别想自己一了百了,我绝不让你死了舒坦!!”
“你以为你要为何而活!没了寒姑娘,你便没了盼头?可祁念笑你知道吗!你被多少人奉为战神‘苏鲁锭’,又是多少人眼中的‘盼头’啊!”
“我不杀你,是因你还有活着的意义。若没你稳住军心,北境部落就是一盘散沙——”
察罕的脸上,带着种不加掩饰的嫌恶。
“我没指望你能成为寒姑娘那种人,没指望你菩萨低眉——但你给我记住了!只要你还在这个位置一天,就担好你的责任!”
“你怎么跟邬术说的?军人的使命,是守护家国安平,包括这片土地上每一个小家!”
“求死?你想都别想!”
……
……
成德五年夏。
祁府,南苑外的游廊。
男人静静坐在檐下,望着池水出神。
这里的一切仿佛都不曾变动。而往事只堪哀,对景亦难排。
不逢旧人,空有旧长廊。
枫芒轻脚走来,例行禀报道:“主上,您出征在外的这些年间,属下已按您吩咐,离间了敌人,着手一一击溃。详细的线报,已送至蔹院,放在您几案上了。”
“有劳,”祁念笑习惯性地按揉着左臂,声音很疲惫,“我随后看。”
“还有……”枫芒的下半句话欲出又止,“始从去年起,我们的暗卫便在江南行省……零星发现了……宋末帝的踪迹,活动愈发频繁。”她只说了赵禀,却是不敢提某个名字。某个一定会随着赵禀一同出现的,名字。
她没说,不代表祁念笑听不懂。
果然,他的瞳孔猛地一颤。
眼睑微垂,很快遮去了眼底弥漫的痛苦。
“封紧嘴巴。替他们遮掩行踪,清理干净后患,”他的目光有些浑浊,“勿让朝廷……尤其是国师党……得知他们的行踪……”
他用的是“他们”。
“是,主上,”枫芒说,“您临行前就叮嘱过我们,属下都已办妥了,绝对清除得干净。”
他“嗯”了一声。
“您下个月可是要南下巡视江南行枢密院?”枫芒问,“到时候府上的安排,您若制定好了,便尽早知会属下罢,连卫们随时任您差遣。”
枫芒汇报完毕,默默退了下。
庭院重归空寂。
祁念笑闭上双眼,轻倚廊柱,又一个人呆坐了很久。
恍恍惚惚,好像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一束光芒,就洒在他眼皮上。
他轻轻牵起了嘴角。
“今天……能不能……别那么快就离开……”
他一眨不眨,望着眼前幻影,望着她虚虚实实的灵动笑靥。
紫衣,碧簪。
雪肤,墨发。
他眉心微动,不自觉地哽塞道:“能不能……多陪我片刻……片刻就好……”
倩影却似缥缈的烟,他触碰不到的烟。她拎起裙摆,浅坐在廊下的坐凳楣子上,像是隔了层纱与他对望。
他如痴如醉地凝眸,眼前水雾氤氲。
心好像被挤压在岩缝间,痛得酸涩。
第387章 回首又见她(上)
姑苏水乡,仿佛天生带了种悠然惬意的韵味,如古画般夹杂着书香墨气。青砖黛瓦,亭台楼榭,石桥拱立,绿柳垂曳。水面柔雾袅袅,摇橹船“吱呀”声声,随着水波一同荡漾。
祁念笑一身常服走在岸边,身旁伴着姑苏当地的官员。
南巡,枢密院年年都要履行的公务,通常由三品官亲自负责,祁念笑作为最高级别的知枢,本无需如此劳形。而他此次南下,则是打着巡查的幌子,带了连卫,计划摸排国师党某桩案件的底细。
此时正值乞巧良夜,碧霄浩瀚。绮罗香泛花间市,灯火光分楼外桥,一派繁荣。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官员们曲意逢迎,心思全然不在公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