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鸢见状,识趣地退下,退到门口时犹豫了一刹,还是偏过头来对男子轻声提醒:“公子,该登台了。”
男子微微颔首,待屋内仅余他与祁寒二人,示意她坐在一旁的小榻上,弗才再次开口。
“在下逐世,奔逐之逐,世人之世。还不曾过问姑娘名字。”他的声线萧疏清悦。
祁寒不答,只从喉咙间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好吧……红线姑娘,”他叹道。“你予我有恩,我不会欺骗你,仙音阁琴师的确是我一重身份,至于旁的,暂且不可说。”
听他称自己为“红线姑娘”,祁寒登时柳眉倒竖。一念起这厮假扮月老祠红线使、给自己胡乱系了姻缘线,她心中便咽不下这口气。
“你的手下,带着兵器蒙着面,出现在仙音阁,目的为何?”祁寒煞有介事道。
她不敢确定自己瞧见的神秘人是否为玄衣人同伙,决定诈他一诈。
意料之中,玄衣人神色一紧。
“你瞧见了?从哪里?”他双目犀利,语气也生冷了几分。
“暂且不可说。”祁寒有模有样地学着他方才的口吻。
玄衣人沉吟片刻,眉宇间凝重陡增。
“红线姑娘,我与同伴所做的一切,无关己私,是为大义,可否信我?”
“你要对朝廷不利?”祁寒不答反问。
“是朝廷要对我不利。”他苦笑摇头。
“今晚仙音阁究竟要发生什么事?”祁寒担忧祁念笑的安危,难免咄咄逼人。
“我向你担保,我的人绝不会作恶。”他星目炯然,诚挚地说道。
屋外人声鼎沸,吵嚷声已充斥着宾客的不耐烦。有人叩了叩门,从窗纸的剪影上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知鸢。
“在下要登台了,姑娘可否就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会给你想要的答复。”玄衣人抿唇一笑。
说罢,他兀自抱起琴身,意欲离去。
“不行,我还要去寻人——”祁寒心焦,说着便想同他一起出去。
“你就在这里,不要乱跑。”他回眸柔声道。
“不行!我亲眷尚在大堂内,现下务必寻得——”
“红线姑娘,我是为你好,”他似是失了耐心,背对着她,声音顿如隆冬冰窟般阴冷。“夜晚到了,外面万分危险,待在屋子里等我,答应我,好么。”
祁寒一怔,纵使心中疑窦丛生,表面上也只得应允。
第40章 仙音难却(五)
祁寒轻掩木门,透过细细的缝隙,扫视着整个仙音阁。
“逐世公子登台了!”台下欢呼迭起,掌声雷动。
祁寒有些恍惚,方才玄衣人的确说,他名为逐世,奔逐之逐,世人之世。
她遥遥望着那清癯劲瘦的身姿,忽而想起一首诗。
谁谓伤心画不成?画人心逐世人情。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云满故城。
《金陵图》,一首吊古伤今诗作,大抵是抒发回首故国的幽怆。玄衣琴师以此为名,是否寓意着什么呢?
台上,逐世轻轻阖上眸子,手指开始熟练地弹拨琴弦,清脆悦耳的音符顿然流露出来。
琴声一响,万物寂静,四下再无言,皆屏气凝神,静静聆听。那乐曲仿佛云中传来的天籁,又仿佛是山谷中的潺潺溪流,无比震撼人心。
祁寒不懂乐律,亦能感叹他琴音无与伦比;仙音贯耳,好像浮生最开心的事纷呈眼前,继而所有烦闷苦楚烟消云散;他的琴声带着安人心魄的力量,浑然天成……
……
祁念笑这边。
他与右卫部下乔装打扮,混入来仙音阁听琴的泱泱宾客中,不动声色,直等到了现在。
祁寒所推测的八九不离十,他此次确有任务在身。
据线报,今夜的仙音阁内,前朝余党会与黑市军火贩子交易兵器。
祁念笑隐匿在人群里,沉机观变。他假意从众听琴,目光却时刻留意着周遭。此地鱼龙混杂,各形各色的人都汇聚一堂,要想从中揪出反贼,实非易事。
曲乐时而婉转,时而悠扬,时而明快。台上琴师神闲气定,娴熟地勾动素弦,弹到急促时,嘈嘈切切如江海奔腾;低回时温润清淙,又如细雨落入银盘。
目光所至,没有丝毫异动。
这场盛会仿佛再正常不过,琴师妙手抚琴,宾客凝神静听,满阁仙音袅袅。
没有人动作。
祁念笑的眸光愈发幽暗。
忽然,落入耳边的乐符一瞬间下滑降调,放在这整首曲子里极不协调,生硬古怪,虽只有短暂的一瞬,却令他心下发紧。
祁念笑立刻抬首,鹰眸锐利,目光定格在琴师身上。直到这时,他才将此人仔细地审视了一番。
那琴师一身玄色衣袍,正襟危坐在高台之上,笑意若有似无,抚琴的动作流畅沉稳。纵是祁念笑也不得不承认,那人的容貌清雅俊秀,身上有股书卷气,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是个标致的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