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行人重新踏上路途,从林间一路穿行出来,等行至平原,黎明即起。
祁寒被逐世紧紧抱在怀里,脑袋靠在他肩颈处,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困顿地撑起眼睑。
率先瞧见的,是逐世的鬓发,和他冻红了的耳尖。
他身上的气味,是干干净净的,独属于他的气息。
她的思绪凌乱无序,忽地飘回到昨夜。
她本在牢狱深处呆坐着,心如死灰。大抵到了傍晚时分,背靠着的墙壁,突然传来阵若有似无无的叩击声。
富有节奏,像是谁打的信号。
手边墙缝中,砖块缺了一角,有张字条被塞了进来。
祁寒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认着其上字迹。“济逊”二字,并非用行楷写就,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笔体,不好看,且笔画生硬,边缘毛糙。
“逊”字的“走之”旁,被人反复描过,粗重的墨迹晕染开,洇透了宣纸。
空白的一处纸面上,不知滴落了什么水渍,干涸了,皱巴巴的,只留下大片印痕。
她心下了然,跟明镜一样。
只是,看破,不说破。永远。
冷风吹过,双眼干涩。祁寒又合眸片刻,再睁眼时,视线触及天边。
星落,云散,月黯,天光乍破。
她微微扭转过头,隔着逐世的肩头,望向与他们前行方向相反的那片天,也就是逐世身后的那片天,是她的来处,是大都城的方向。
白昼时,月亮依旧在。
她看着浅淡的峨眉月,苍凉高悬,安静地俯瞰人间,就在那渐亮的天穹之上,被日光衬得愈加暗淡。
其实,它一直都在原地,对吧。
却慢慢被阳光遮盖,看不到了。
左手下意识从披风里挣出来,虚揽上男人脖颈。
“没事吧?”逐世以为她高热难受,便是焦心俯首,凉丝丝的面颊贴向她滚烫的额头,“再多喝点水,好不好?”他忽然变得很自责,“对不起……都怪我不好,怎能如此粗心大意,什么都不预备上……”
祁寒缓缓摇头。
不用感到抱歉啊,逐世,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
旷野辽阔。东方的地平线上,太阳破晓而出,金灿的光芒穿透薄雾,辉洒世间;它永远普照着大地,给予万物无穷尽的温暖与光热,融化了茫茫积雪,融化了整片严冬。
太阳,是炽热的。不必小心翼翼地试探,不用期期艾艾地索求,不需苦等在隆冬的夜里,结满冷霜;日光坦坦荡荡而来,终不似,月冷幽幽。就像此刻这个温暖有力的怀抱,灿烂昭昭,敌过无数雪虐风饕。
祁寒眯起眼眸。
最后一次回望后方。
她的手心里,一直攥着那张字条。汗水浸透,它早已成了个小纸团。
五指在风中冷僵,一根,一根,松了开。
纸团随风而去。
无影无踪。
她正了头颅,侧目远望。
独见身前,霞光万丈。
……
……
几日后,涿郡。
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内,逐世关门走出房间。他刚喂祁寒喝下了药,如今等她睡沉了,便出来与魏予等人议事。
“公子,据线报,元廷最近天翻地覆,出了许多大事,”魏予神色凝重,“我们离开大都的第二日,国师就赶了回去,立刻以‘通敌纵敌’的罪名将祁念笑打入死牢,又一股脑儿,打击了所有与他立场相悖的朝臣……昨日成王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成德。且说这新帝,也真是个草包,国师都擅权数次了,他屁都不敢放一声……”
逐世沉默不语。
不知怎的,想起了祁念笑曾说的那句,“掩护和善后,都交给我。”
祁念笑此人,的确言能践行,已是竭尽全力,给他们铺了最好的后路——不仅把所有钱财倾囊相送,提供了通行用的凭证,还事先跟他信得过的部将、部分关卡的镇戍军统领暗中打过招呼,让逐世等人得以畅行无阻。
他自己,则岌岌可危,一个人面对风雨,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彻彻底底地落到了国师手中。
这是他们早都预料到的。
也是祁念笑自己为自己挑选的坟墓。
逐世几乎是本能地望向屋内。门背后,祁寒还在休眠,尚不知大都城内发生了什么。
待她醒了,他要告诉她……那个男人为她做的这一切吗?
是劫难、还是安慰?还是更深的痛苦?
逐世有些迷茫。
“公子,我们不能在涿郡待太久,”魏予道,“祁念笑已失势,他给我们的东西,不一定还能奏效多久。还是趁早南下,回到我们的地盘罢。”
“嗯,等祁寒病好了,我们就动身。”逐世道。
第371章 浮华褪尽,长夜何旦
祁寒重获意识,是在一个晦暗的黄昏。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闷出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