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正准备去关上店门。
“砰”地一声,有人从外闯进来,正与他撞了上。
浓烈的血腥气突兀地传来,店伙计定睛一瞧,才发现面前的男子潦倒得不成人样,白衫上布满干涸发黑的刀口血迹。
——怕不是个官府通缉的逃犯罢?
“客、客官,您这是——”
“拿酒来。”
那人冷冷丢下三个字,便径自寻了一桌坐下,背影自带冷峻肃杀之势。
“小店快打烊了,您,要不……”店伙计战战兢兢地挪蹭脚步,想把这位透着危险气息的人物请出去,但又结巴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哪知那人目不斜视,直接将腰间佩刀和几两碎银重重拍在桌上。
“啪”地一声,惊得所有人向这边看来。
一旁吃酒的几个武将看清了来者面容,吓得纷纷从凳子上跳起来,躬身拱手,差点没跪下,“祁大人——”
伙计摸不着头脑,还在呆楞,武将们却朝他呵斥:“这位是当朝枢密院的祁大人,怎敢怠慢?”
竟是朝廷高官?伙计立马转变了态度,向那人连连赔罪,还将小店最好的酒拿了过来。
自始至终,祁念笑都像是被抽了神魂的木偶,动作僵硬,自斟自酌,对任何事不闻不问。
活像具行尸走肉。
“大人,您今日的酒钱算在下官头上吧!下官等人出来吃酒之事……还求您宽宏大量……”
“大人,看您这是受了伤,还是莫饮酒为好……”
“大人……”
“你们几个,若再多嘴,”祁念笑仰头闷下一碗烈酒,“今日私自离军之过,我必定罪。”
几个下属面面相觑。
“还不快滚?”祁念笑淡淡瞥了他们一眼。
“是、是!”
……
一碗接着一碗,火辣辣的酒水烧过喉咙,入胃穿肠。
祁念笑醉倒在桌上。
朦胧中,好像又闻到了熟悉的药香。
清冽的药香。
他迟钝地抬眸,怔怔凝望身边人,眼底倏然蓄满了水光。
“对不起……”祁念笑颤抖着双唇,嗓音嘶哑,“我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对不起……”
祁寒平静地坐在那儿。
“你好像很意外,”她淡然一笑,“这个孩子,为什么不想要?”
他垂下脑袋。
一开始只是闷声哽咽,慢慢地,却开始抖着肩膀啜泣。
到最后竟掩面恸哭起来。
“我……很害怕……”
泪水根本止不住,他像被困在猎人陷阱里无助的动物,痛苦地哀鸣着。
“你在怕什么?”她眉目温和。
祁念笑抬起通红的泪眼,潸然道。
“都是我不好……我当时不该对你那般……我以为,我很快就能娶你了……”
他恼恨自己做了太多混账事,尤其是纵容自己疯涨的歹念、不顾后果便对她行了不轨之事。
写好的婚书如何都送不出手,备好的聘礼也只能放在蔹院落灰,先前信誓旦旦的一切计划,全盘皆输。过嗣无门,婚仪无期,就连他二人的性命都朝不保夕,危险无处不在。
“未嫁失身”,“无媒苟且”,若这些恶心的词被世人加注在她头上,便都似往他心尖划上血淋淋的伤口。她清清白白地活着,哪来什么污名?即便有,也都是他祁念笑害她有的污点!
他卑劣不堪,只会带给她污点。
得知此事的刹那间,祁念笑本能地想,如果此时拿掉孩子,便仅有在场几人知道。但若拖久,一切都晚了。若教人都知她失了名节,往后她要怎么办啊?她该怎么嫁人?她会被指指点点、受尽冷眼……
她不该有他的孩子啊……
她该及时止损……
她不跟他扯上分毫关系,余生才能平安喜乐……
“哦,”她撅嘴冷哼一声,抱起胳膊,“所以,你不想娶我咯?”
他颦眉,低声苦笑道:“怎会不想?做梦都想,死了都想,无时无刻不想!”
“那你在难过什么。”她冲他眨眨眼,一针见血。
祁念笑捂住痛极的心口。
顿了好久,轻声道。
“……祁寒,我很害怕……”
“……从小到大,所有真心关爱我的人,都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岱钦如此,恩师和师母亦如此……”
“我就好像一个灾星,一个诅咒。我自己造了孽,遭了天谴,然后又把苦难带给身边我所有在乎的人……”
因这孩子,她经历了多少痛苦?这几月她是怎么过来的?她每天那么难受,身魂销黯,他怎就毫无察觉!不仅不知,还一门心思搅和在庙堂里——他都在做些什么?
祁念笑沉陷在深深的自责与自我厌恶里。
祁寒却望着他,平静道:“可我想要的,我需要的,只是你的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