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若有所思。
“那个叛逃的主帅,道戈辛,后来可有音讯?”
“倒是不曾有,这种过街老鼠,指不定躲哪儿去了。”察罕愤愤攥拳。“若不是他泄露我军情报,若不是他带着敌军杀到我们营地——十万条性命啊!活生生的性命啊!”
他哽咽着红了眼眶。
“那天,阿勒台山谷血流成河,只我们零星几个人逃出来了。”
祁寒望着他悲愤交加的模样,本不愿再触及他伤心事,却又听他说道。
“我还记得那天,道戈辛先是将祁大人支走,派去关外整顿粮储,就是为了不让他管控军队,还在必经的罔山路设伏、借此除掉他。随后,道戈辛自称去天山脚下的湖泊饮马,却几个时辰未归。此人特立独行惯了,谁也没起疑心。”
“当时天色已晚,我军驻扎的地方又十分隐蔽,于是大家都放下了戒备,准备休憩养精蓄锐。”
“毫无征兆,我们听到千万马蹄踏过尘地的轰鸣,竟是敌军浩浩荡荡的冲锋!岱钦立刻派信兵去关外通知祁大人,而我一眼便从敌军中认出,为首的那个,坐在汗血马背上的,就是那该死的叛徒,我们北境军的主帅,道戈辛!”
察罕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怎会认不出呢?汗血马可是他最宝贝的坐骑,旁人谁都碰不得。他的盔甲样式繁复招摇,又有特制的玄铁覆面,全天下独一份,绝对是他错不了!他定是存了让我们全军覆灭、不留活口的打算,竟也不遮掩身份,领着敌军就冲杀而来。”
“我们一面与敌人交战,一面试图后撤,可是岱钦却没有动。”
“他站在那,直愣愣地,嘴里一直念叨着‘不可能’、‘不会是他’、‘为什么’……也对,岱钦可是主帅亲兵啊,他一定不敢相信,自己那般信任的人竟然通敌!!”
“我看着那叛徒,看他提刀骑马逼近,我想带岱钦离开,可敌军攻势汹猛我根本招架不住,只能勉强替他挡住挥来的刀剑……”
“岱钦从见到叛徒的那一刻,就仿佛受了极大震惊,一动也不动。我与敌军厮杀,已顾不上他那边了……”
“我只记得,岱钦最后说了一句‘为什么’,然后,他的头颅便被那叛徒一刀斩下……抱歉啊寒姑娘,我不该将这么血腥的场面讲给你听……”
察罕神色凝重悲恸。
“我们余下几个死里逃生的,怕有追兵,不敢直接回到囤积粮草的城关,只得绕远路,去另一处驿站派人通报朝廷。再后来,便听闻祁大人在雪山引发雪崩,孤身歼灭了全部敌军。”
“再见到祁大人时,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我想,他看到我们几人,已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同其余几个弟兄约好,岱钦惨死之事,千万不能告诉祁大人,只道是,敌军突袭致使我们走散……岱钦死状那样惨烈,我们如何都不敢说出来让祁大人痛心,您也万不能说出去……”
祁寒遽然不寒而栗。
察罕只当是姑娘家听不得战场上的打打杀杀,正欲转移话题。
却听得她紧张地发问:“你方才说……道戈辛的盔甲,有玄铁覆面,那是何意?”
“噢,那是仿制金朝的铁浮屠甲、用玄铁打造的严实面具,能护住整张脸和脖颈,只露眼睛在外。”
第165章 【特别篇】大漠相拥,春风也度(六)
道戈辛常佩戴的,是能护住整张脸和脖颈的玄铁面具。
也就是说,面具之下是哪张脸,盔甲套在谁的身上,根本无人看到?
是当年的北境军主帅,投敌后销声匿迹的道戈辛,纵马扬刀,砍断了岱钦的脖颈?
祁寒僵立在原地,面色苍白得可怕,脑中闪过一个令她惊惧无比的念头。
“怎么了,寒姑娘?”察罕不明觉厉,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没事,是我想太多了。”
她勉强笑了笑,心中暗骂自己疑心病重,连那么离谱的可能都想象得出来。
阿尔泰山战役还能有什么真相呢?事实早都已经板上钉钉了。
对于察罕,对于祁念笑,那都是最痛苦的梦魇。
“原本,岱钦不该遭此横祸,”察罕抬头望着天边晚霞,难过地叹道:“那天,他本该动身前往久泉驿、回京汇报近期战况。他本不该留在阿勒台谷驻地,谁能想到,阴差阳错,竟赶上了那样可怕的事……”
“呵,哼。”
身后隐约传来轻蔑的冷笑,祁寒下意识回头望去。
是一个女人,碧瞳棕发,五官高挺硬朗,头发像是凌乱了很多年,一身绛色纱裙也早已破破烂烂。
女人死死盯着祁寒,再次冷嗤了一声,手提沉重的水桶,转头瘸拐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