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啊!”邬术茫然无措,艰难跟上去。
祁念笑却不应声,只顾匆匆卸甲,穿过重重营帐。
一件一件,冰冷坚硬的甲胄部件,通通被他卸了下来。
俊朗的面容近来多沧桑,此刻却战栗得厉害;狭长的瑞凤眸里,满是近乎狂热的渴求。
“大人?您才下战场,正是浑身发热血脉贲张,此刻万万不能脱甲,这沙漠风大,易拘急血脉,沾染卸甲风——”
祁念笑显然对邬术的顾虑视若无睹。
他最后卸下了围囊,只留一身素色布衣,继续急匆匆穿梭在座座简陋营帐间。
却是怵然停滞脚步。
他的祁寒,正蹲坐在砂锅前煎煮药材,一身尘泥,遮不去周身光芒,掩不住眼底的清冷倔强。
她以纱巾覆面,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发丝凌乱,清癯的侧影单薄羸弱,满溢身心之疲惫,却仍撑着身子坚守于此,为患瘟疫的北境军煎药。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啊……
……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从大都到漠西,八千里路,迢迢且险恶,她是如何过来的?又是怀着怎样的信念?
祁念笑张了张口,想唤她名字,可是喉咙充血肿胀,鼻腔更是酸涩不已。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
这位沙场上锐不可当的将领,此刻期艾踌躇。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就在下一瞬,她无意间转过头,正正与他四目相对。夕阳西下,晚霞灿烂,他们隔着漫天黄沙遥遥相顾,像是隔着万水千山,却又好像近在咫尺。
他看见泪水渐渐充盈了她的眼眶,看见她颤抖着扯下脏垢的面纱,看见她唇角嗫嚅,仿佛在哽咽着唤他……
“佑之……”
他们奔向彼此,那样不管不顾,那样竭尽全力;穿过茫茫黄沙,穿过一座座营帐,在所有北境军将士讶异的注视下,在苍天温柔的俯瞰下;风止,寒鸦默,万事万物黯然褪色,他们旁若无人,眼里只余对方的身影,仿佛世间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们分开……
她飞扑到他怀中,而他紧紧环拥住她,疯狂地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一样。
眸子剧烈地颤抖着,祁念笑将整张脸都深埋在她颈间,双唇擦过她的脖颈肌肤,却没半点情欲,只有深沉的依恋与挚爱。
有什么滚烫的水滴,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后颈。
“祁寒……”他哽咽一声,尾音湮没在风沙里。
我行过雪山草原,看过长河落日,直面过暴雨海啸,忍受过业火肆虐。天地尽为黑灰一片,是巨大的牢笼,困住我的躯壳,撕碎我的自尊。乌云蔽日,不见天光,泥沼腐蚀着我的意识,遍地荆棘穿刺我前行的每一步。
我的世界喑哑破败,生灵涂炭,干涸皲裂。
唯有你,唯有你滚烫的灵魂,灼穿我虚假的外壳,在看过我满是疮痍的内心后,没有转身逃开,仍愿疗愈那狰狞丑恶的伤疤。
唯有你读懂我的痛苦,读懂我的煎熬,决然横穿这场浩劫般的风沙,来到了我眼前,站在了我身边。
祁寒,我不相信爱。
我只相信你。
第163章 【特别篇】大漠相拥,春风也度(四)
祁寒来漠西的这一个月,并不好过。
几乎是吊着口气撑到了现在,早已身心俱疲,耗尽了全部气血。
直到祁念笑蓦然出现。
他相比从前消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尘满面,鬓发乱,早没了往日的俊逸。他只着一身布衣,浑身伤痕累累,踌躇地站在不远处望着她,激越的神色中满是狂喜,亦有后怕,更多的却是她从未见过的伤怀。
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那是她的佑之啊。
所有积压的情愫与思念,都如山洪般爆发,脑中一片空白,她不假思索直奔向他。
与他紧紧相拥于大漠的这一刻,祁寒的心底终于填满了许久未有过的踏实。
他好端端地就在这里,他的怀抱温暖有力,这比世间任何都能令她宽慰。
可随即又满是懊恼,怒恨自己不争。
对一个心思深沉的可怕之人,对一个满口谎言自欺欺人的伪君子,她怎能这般没出息,偏生一次次心软至此?
强烈的不安全感升腾萦绕,顷刻间包裹住了她。
祁寒缓缓挣出祁念笑禁锢的怀抱,双手抵住肩膀将他推开。
“祁大人,下官奉旨前来治疫,也不敢耽搁大人处理公务,先告辞了。”
她低头,绞着手,避开他炽热的目光,默默转身离去。
不想见他,不想面对他。
在她身后,祁念笑怅然若失,轻声唤道。
“军内什么人都有,你虽是御医身份,身为女子终归不便,”
他似乎有些拘谨,却还是放缓了语气,尽量柔声道:“若忙完了,便来我营帐休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