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迢迢(119)

他于是跟着她来到灵枢堂的后门,又跟着她进了碾药的厢房。

“我起灶烧些热茶。”她搓了搓发红的手,哈了口气,又扭头示意他无需拘礼,随便坐下就好。

外面北风正冷,屋内却很是暖和。

逐世将古琴搁置在桌上,动了动僵直的手指。指尖已冻得有些麻木,此刻莫名有种被燎烧的错觉。

他打开琴底暗格,摸出那封密信,也不顾忌祁寒在场,便是展开了信纸,凝眸读了起来。

“宫宴上那柄短剑,可是像这样藏在了暗格里?”她好奇地盯着古琴。“你进殿前,守卫没对你搜身查验?”

“不仅没有搜我身,确也不曾检查琴身,”逐世抬眼。“想必是国师的安排。”

“果然,国师在赌,”祁寒沉吟,“他在赌,以你的身份,绝不会孤身赴宴。”

她眯起眼睛,继续分析道:“国师兴许只猜测你是前朝余党,并未掌握确凿证据。既如此,以你的身份与立场,兀然被元廷邀来参宴,必定心疑不安。他赌你会作防身的准备。但凡你带了兵器去,他便能借机栽赃你。”

逐世却突然没了声音。

祁寒回头,发现他的脸色愈发阴云密布,好像被谁当头一击,又好像被按头闷进了汹涌的海水里。

逐世疲惫地阖眸,默默将信纸折了起来。

他好不容易从仙音阁脱身,跋涉拿到的这封密信,通篇都是指责。

指责他贸然去了汴梁,不拿自己的处境当回事;指责他招惹了狠角色,被推上风口浪尖;指责他用灯影传讯留下把柄,毁了己方千方百计才设立好的眼线。

至于他迫切想得知的消息,密信只字未提。

“公子且放心,沧笙早就收拾好铺盖离开了脂粉铺子,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现在魏予将她保护得很好。至于魏予,他脸上的疤痕有些显眼,便不好在外露面。他还说,青云观尚仍安全,让你别担忧……”

祁寒捋起袖子,一边烧着柴火,一边微笑着扭头宽慰他。

“知鸢说,她所在的烟柳楼,有位名叫鲤书的朋友,擅长修琴制琴。往后你可以借修琴的名义去烟柳楼与知鸢碰面,她也可以借归还古琴的由头,来仙音阁寻你,如此,便不必担心无法传递消息了……”

逐世怔愣,喉咙忽然间就有些发酸。

他听得她一声叹息。

“公子,知鸢并未同我说什么,一切都是我自己猜出来的,你回头可别错怪她。”

“姑娘指的是……”逐世眸光微闪。

祁寒对上他的桃花眸,迟疑片刻,还是严肃认真地开了口。

“逐世公子,我好像明白了,当初在汴梁时,你为何倾力救助灾民,为何执意要毁那以人为祭的法阵。”

逐世不语,面色沉静如水,仍坐得端正,眸底却情绪翻涌。

“又或许,该称你一声——”

祁寒淡淡望向他。

“前朝末帝,赵禀。”

第129章 心上人(三)

逐世双眼微微睁大,却只是满面宁逸,澄静无澜。

他早知她聪慧机敏,如今教她识破了身份,自然也不感意外。

“早就猜到你是谁了。只是不曾想,有些秘密严防死守,竟会被小人处心积虑地拆穿。”祁寒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来回踱步。“所幸他们尚未掌握确凿把柄,这些时日,公子还要再小心些,切莫节外生枝。大都城内人多眼杂,怕是不得久居了……”

哪知逐世罕见地没有顺着她说下去。

“我得去完成我该做的。”深邃的桃花眸如温玉般清润,一眨也不眨。

祁寒停下脚步,背着手,不赞同地望向他:“元国铁骑昔年横扫中土,连灭三国,又马不停蹄地西征,毫无敌手;公子想要复国,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并非意欲复辟故国,”他的声音沉稳坚定。“君之所以为君,旨在民生。”

逐世顿了一下,继续道。

“若元国君臣将炎夏黎民放在首位,若中原富足安康、兴盛繁华,我便是顶下非议,也必不干预政权,”双眸渐渐泛红,他的眉心几乎压低到眼角。“可你也看到了,民生如何凋敝,哀怨如何载道;元国朝堂只顾对付迭起的内乱,镇压不堪重税的农奴,将黎庶百姓划分三六九等肆意欺压,内斗无休无止,却对天灾人祸冷漠观望,毫不作为;先朝气节壮烈,十万军民投海自尽,定不会希望看到如今情景,也定不会希望,大宋最后的国君,偏安一隅苟且偷生。”

祁寒被他铿锵的言辞震得怔愣。

“我站出来,不为自己出头,不为雪故国耻,”逐世缓和了语气,苦笑道:“只是想抗争,也该抗争,为无辜的黎民百姓,为忠烈的十万军民,为我肩上不可卸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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