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暮...程暮!!!啊!!!!!!”
被留下的那一个才是最痛的。
太痛了。
痛到灵魂像是被生生撕裂,连同骨血一起消耗殆尽。撕心裂肺的痛呼与咆哮像是从胸腔里迸发出的,来自灵魂碎裂时的嘶吼与悲鸣。他痛到了极致,满腔汹涌的爱意仿佛都化为了恨,叫嚣着要将连同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一同拖进无边的苦海地狱。
周围的人群被这一幕吓到,纷纷四处逃散,一时之间留在原地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便只剩下了周牧晨一人。他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的目光已然冰冷麻木,久到他的身体已然失去知觉,久到天已将暗,暮色将临,细小的雨滴一点一点地飘落下来。周牧晨此时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几乎丧失了对外界的知觉反应。他机械地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球,将目光落在了怀中抱着的那人身上,看着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身上,落入他的发中。他略有失焦的瞳孔这才慢慢聚焦。
周牧晨又将程暮拥紧了一些,俯下身将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不让雨水将他淋湿。而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着那人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来,缓慢而蹒跚,坚定而沉重地向前一步步走去。
“小暮,我们回家了。”他轻轻地说,“我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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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青梅
白露蒹葭,空荡而沉寂的主屋内,程暮身着一身红装,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
周牧晨带着他离开程家,回到白露蒹葭时已是夜里了。他一点一点亲手替他擦净了满身的尘污,又为他换上了他们成婚那日穿的喜服,便将他暂时安置在了这里。那人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连睡颜都是一如既往般恬静温和的。周牧晨只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便躺在了那人的身旁,像过去每一个与他相拥而眠的夜晚一般。
他伸手将他的爱人拥入怀中,与他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
这一夜漫长无比,他彻夜无眠。这一夜他眼泪流尽,沾湿枕巾。
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程暮的名字,直到黎明破晓时分,声音已全然嘶哑了,连烛火也同泪燃尽。周牧晨浑浑噩噩地起身,如提线木偶一般强打精神,收拾了一些程暮的遗物,便孤身离开了白露蒹葭。
他去了周家祖坟,设立了一个他与程暮的合葬衣冠冢,又一字一字地在墓碑与族谱上刻下了爱人的姓名。
“世人都说你我之间隔着伦理纲常,不应该在一起。可命运实在不公,明明是我先遇见了你...”他轻抚着石碑上那冰冷的刻字,轻声说道。他的眼泪再一次难以抑制地流了出来,目光中皆是刻骨铭心的悲痛与深情。“明明从始至终,我都只是想与你同行...”
做完这一切后,周牧晨又在林笙月的墓前坐了很久很久。他似乎有许多的话想与母亲说,有太多的苦想与母亲诉,可他却始终没有开口。最后,他只在父母的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再后来,周牧晨将程暮葬在了白露蒹葭的院子里,葬在了那棵青梅树下。而后立了一块无字的墓碑,将他此生所有的爱恨都悉数隐藏。
“对不起,小暮,我还是没能给你一个家。”周牧晨轻抚上那块无字碑,动作轻柔得仿佛是在抚摸爱人的脸颊。他喃喃道:“但如今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又下雪了。大雪落了一整夜,就连白日里也不曾停歇。直到日暮将近,才刚停了半晌便又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像是要将整个天地都渲染成这最是纯净无暇的白。青梅树的叶子早在秋末时就已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压了一夜雪的枝丫上尽是细密而刺目的白,此时一眼望去,银装素裹的,少了几分秋日的凄怆萧瑟,倒多了几分别致的好看。
真冷啊,周牧晨想。这一年,北平的冬天竟是比他孤身在德意志时过的那两个冬天还要冷。那凉意浸入心脾,沁入肺腑,从内里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得他连呼吸都是冷的,冰得他神经都在发痛。他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将体内最后一点热都散尽了。
周牧晨缓缓地靠树坐下,目光流连在手中那方青绿色的手帕上。那帕上绣了一对小巧逼真的青梅,是他在远赴重洋前程暮送给他的礼物。那是他亲手绣的,是拆拆绣绣好几次,将手都刺破了也没有放弃的,是饱含了纯粹而真挚的爱意的,他们的定情信物。周牧晨一直贴身带着,从未远离。他摩挲了一阵,将帕子紧紧地攥在了手中,而后便举起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一把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