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爱你,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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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溃烂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直到今早才停。程暮一夜都没有睡好,一闭上眼,眼前便会浮现出周牧晨跪在祠堂前挨打的那个雨夜的场景。滂沱的雨声在他的耳边响起,渐渐与窗外的雨声重合,让他不得安眠。
已经过去整整五日了,张卓熹却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他却仍是被困在这已囚了他多年的清荷园里,半点也得不到那人的消息。周公馆虽已易主,但其中的装潢却如从前一般无甚改变。清荷园亦是如此,虽整日下人们人来人往,却始终保持着无言的寂静——几乎没有人会和程暮说话,许是得了张卓熹的授意。
一个丫鬟替程暮梳好了头便行了个礼准备退下,却被他及时地拉住,拦下了脚步。程暮拉着那小姑娘的手,看向她,言辞之中尽是恳切:“这位妹妹,请问你知道周家大少爷现在如何吗?”那丫鬟并不答话,只摇了摇头。程暮不死心,继续问道:“那你可以告诉我张卓熹现在何处吗?我想要见他。”那丫鬟仍是垂着眼摇摇头。程暮叹了口气,终是将人放开,却听见那丫鬟在退却之前说了一句:“将军事务繁忙,空闲时自会来见太太。”而后便退下了,空荡的房间中顿时又只剩下程暮一人。
他喃喃了一句“将军”,只觉恍如隔世。
如今张卓熹已全面接手了司令部和周家的权势,他再也不是从前周行秋身边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副官了。如今他是这公馆的新主人,更是军权在握,自封军衔,让人不得不称其为张将军的大人物。
程暮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根青簪绾青丝,一袭青绿衬白裙。他的面容仍如十六岁那年一般清秀而美好,更褪去了几分青涩,增添了几分气韵。但他的眸色却黯淡了许多,失去了原本灵动的光泽,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雾气。就如同一川山溪起了雾,再清丽的景色在大雾的遮掩下也看不出原来的美了。可是他仍是漂亮的,一张如女子般的容颜在这样的装束打扮下只会更显出色,让人模糊了原本的性别。可他却也是不愿的,明明是个男儿身,却从小有着女儿家的命。
只有那个人待他是不同的。他喜爱他的美,却不会带着旁的眼色,他还会说你怎样都是你,你怎样我都喜欢。还记得很久之前的一个午后,周牧晨曾对他说:“小暮,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再穿绿裙了,头发也可以剪掉。你不必被定义,成为你喜欢的样子就好。”那时候,他也曾眉眼弯弯地说好。可他哪里有机会成为他自己啊,他始终走不出这座宅院,也始终剪不断这长发,脱不下这绿裙。
程暮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厌恶地闭上了眼睛。如果没有这样一张如女儿家般的脸和病弱的身躯,他是否会得到父母多一些的疼爱?又是否可以摆脱如今这样的命运,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和自己爱的人平平淡淡地在一起?可他做错了什么呢?那些与他一样自台局出身的人做错了什么呢?和他一样的人与千千万万被这样命运捆缚的女子们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不知道答案,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天彻底黑下去的时候,清荷园来了一个下人通传,说是张卓熹要见程暮。他深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人在时时监控和禀报着,只是没有想到张卓熹的回应会那么快。程暮便跟着那个人去到了张卓熹的住处,也就是从前周行秋所住的地方。
门是虚掩着的,那个带路的下人敲门禀报了一句便退下了,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了一声“进来”的回答。程暮便推开门走了进去,他站在堂前,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娇嗔声。那轻轻的一声,千娇百媚,穿过层层的帘帐而来,让程暮不由得皱了皱眉。他忍住心下的不适和厌恶,开口唤了那人一声:“张将军。”
无人应答。但很快便有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子掀开珠帘纱帐走了出来,向门口退去。那女子脸上涂抹着浓艳的妆,唇上的口红已经花掉了,蹭到了脸上,旗袍的领口还敞开着,白嫩的脖颈上处处都是红痕。她在走过程暮身旁之时还停留了一瞬,似乎是略带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轻笑了一声方才离开。程暮避开了目光,并未多看她一眼。
这时帘帐晃动,张卓熹走了出来。他今日并未着军装,只穿了一件如里衣一般宽松的白褂和一条黑色的长裤。且白褂的扣子都大开着,如同刚刚才穿上般随意地挂在身上,露出大片的胸膛。已是初冬的时节了,北平的天凉得很早,这屋里便也烧上了炭火和地龙,整个屋子都是暖和的。再加之张卓熹的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经热气蒸腾挥发更甚,让程暮忍不住掩鼻轻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