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让埃德蒙躺在地上,埃德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眨着眼睛,像木偶一样任他摆弄,伊卡洛斯动作很轻,躺在他的身边,压在那些快要枯萎的小草上。
“我们躺在草地上,对着月亮流出眼泪,这感觉像不像沉入大海?”
“很久很久之后,这里真的会变成大海。”
埃德蒙听不见,他只能看见伊卡洛斯微微蠕动的唇瓣。
“就这样躺一会儿吧。”
埃德蒙轻轻地咳了一声,他侧着头看伊卡洛斯,忽然笑起来,又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月亮。
“陪我看看月亮。”伊卡洛斯轻声呢喃,他也笑起来,薄薄一层泪水拥着眼睛。
易碎的寂静笼罩了一切,耳边是摇曳的小草,只能听清风的声音。
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伊卡洛斯听见一个无力而平静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把我留在这里,让我在这里腐烂吧,我的朋友,”埃德蒙看着伊卡洛斯的眼睛,他的下半张脸都是涂漆般的黑红色,那些凝结的血液再也不会流淌,“在这些可爱的小草上沉睡,灵魂也许能永远徘徊于晚风中….”
他用最后的力气从自己身上拿出什么东西,很多自色的小袋子,一个一个地塞进伊卡洛斯的手心。
这是迷药和致幻药吗?也许还有别的。
“再见了,我的朋友。”
伊卡洛斯从草地上坐起来,看着埃德蒙笑着闭上双眼。
这个可怜人没来得及像所有死去的人一般迎接漫长的腐烂,那副破碎的身躯在草地上一点一点地破碎,化成无数黑鸢尾的花瓣。
没有风吹过。
直到血腥气散尽,月光愈发苍白,伊卡洛斯颤抖着伸出手,从那些鸢尾花瓣之中捧起一个纯白的雕塑—他记得它,这是他送给阿撒兹勒的礼物,在记忆中伫立着的代达罗斯的小屋。
白色的长发,阖起的眼眸,这曾是他亲手雕刻的阿撒兹勒。
他不知道埃德蒙为什么会变成这个雕塑,但沉沦在夏未枯萎的悲哀之中,他也不再想要明白。
“一开始,我很坚定,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我永远也找不到梦里的那个影子。”
伊卡洛斯想到埃德蒙说过的话,现在,他忽然在自己身上明白了同样的道理。
他的泪水湮灭在那些黑鸢尾的花瓣之中,花瓣像是腐化后留下的血液,像是坍塌后搁浅的黑石,一片又一片地堆叠在一起,悄无声息地连绵在无尽的黑夜中。
伊卡洛斯抱着黑鸢尾的花瓣,他只能用泪水为他死去的朋友哀悼,在月光尽头看见梦境里的大海。
--------------------
第 56 章
56-
亲爱的,战争开始了。
离开了兰揭城的法伯迭安,再也没能回到别悉左王城。
但人们没时间对他的消失进行猜测,他们穿着满是尘灰的衣服在硝烟中奔跑,连鼻子都忘了捂住,他们说,那位别悉左的王最好死在某个荒凉的地方——
最好让他曝尸荒野,魂魄像最可怜的流浪狗一样游荡。
法伯迭安的消失对于玛格丽特而言是个巨大的不测,别悉左王城中的大臣拥护了,摄政臣斯因塞为新王,新王斯因塞?基列将别悉左王城更名为恩维特王城。
兰开斯特王国随着法伯迭安的消失,而悄无声息地覆灭,基列王国在纷乱与战争中破壳。
于是战争前期涉及的地域规模,相较于预期中大幅缩小,两国之间的统一战争转化为一国之下的内战。
但这场战争的本质,仍然是弥洛吉斯和兰开斯特之间的交锋——斯图亚特王朝覆灭后,在灰烬中彼此纠缠的余烬。
那场血腥的晚宴结束之后,玛格丽特将乔治斩首,遣人追杀埃里克给她找来的“代达罗斯”。
玛格丽特手下将领拉古率红卫骑兵,在结斯里废墟同加西维亚手下将领克维维率领的弥洛吉斯第一骑兵团交战。
战争仍在继续。
在某条河的河岸边,高大的芦苇荡在无风的夜色中静立,像是一排冷冰冰的守卫,披着白花花的盔甲一丝不苟地伫立。
伊卡洛斯躺在芦苇荡深处,静悄悄地打量手中冷冰冰的雕塑。
“埃德蒙,我该去哪儿呢?”
一阵微风钻过芦苇,残网上的蜘蛛勾挂着长肢在风中摇晃,它们也许会用八只眼睛看月亮,只是因为它们体内储蓄的蛛丝已经寥寥无几,飞蚊与蝇虫被几日内骤然降下的温度打压,这些饿着肚子的蜊蛛只能趴在残破的网上看看月亮。
伊卡洛斯在微风中坐起来,他在芦苇荡中回头看向黑漆漆的道路,视线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是谁?”
他捏紧了雕塑的半身,用力折下一支芦苇的长茎,拨开摇曳的芦苇向那黑漆漆的道路上走去,又一阵微风吹过他的周身。